古骜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然?”
怀歆道:“他不愿称王,意在于此——只要不称王,便可择主而事。前台之人可以是吕太守,亦可以是为吕公子,再可以是汉王你……”怀歆顿了顿,轻轻地道:“但凡他隐在幕后,便能保存寒门的力量,无论天下风云如何变幻,换的不过是前台之人,他却能稳坐后方。此举对他是谨慎,对汉王征戎却是不利。”
古骜沉默不语,怀歆续道:“戎地难安,历来如是。别说以汉中黔中两郡之力了,历代武皇帝,就是倾全国之力,都未必能下戎。如今汉王征戎,虽然时过境迁,我军与戎地之力此消彼长,又恰逢戎王崩而嗣子未定,大有可为。可万一攻戎地时受挫一二,虞太守担心寒门兵甲就此消损,而想换了前台之人,又该如何?那时候,汉王在戎地征伐,可不在汉中镇守啊。危机之际,是否从汉中增兵,是否从天水将粮草运至戎地,可就不是汉王说得算了。”
古骜看着隔着一张案几坐在对面,沉静地剥丝抽茧般,缓言分析着形势的怀歆……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此人,已非他在竹林中初见的那个少年了。
古骜尚记得,书院中的怀歆,独自一人看书时脸上总有寥落之色;北地时的怀歆,谈及国事总是忧心,谈及家事友人却又总是开怀;而如今投奔汉中的怀歆,那苍白而俊秀的容颜上,再也不见了往日的灵动,而目光里却隐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决绝。
古骜心道,既有了这份心意,怀歆今后,便再也不会被清高所羁绊。怀歆年少时曾说,‘这天下,还没有我怀歆甘心服侍的人主’,如今,既然怀歆进谋于前,那句话便就此作古,怀歆现在,是他汉王的人了。
古骜缓缓地道:“怀兄这是……诛心之论啊。”
怀歆道:“若你是骜兄,我便不与你说了,因我素知你与虞太守有情谊;可如今,既是汉王,事关抗戎成败,我不得不进言。”
古骜轻叹一声:“……你说得对,让孤好好想想。”
看着怀歆告辞而去的背影,古骜陷入了沉思,虞君樊之势力在汉中盘根错节,在他尚未成为汉王时,在他只不过是出龙山军统时,无疑乃助力,可如今他已是汉王了,是寒门名至实归的统帅
——古骜自忖对虞君樊向来以诚相待,可虞君樊却似乎瞒他良多。
此事,究竟该如何办呢?
就在古骜思考的时候,古氏端着羹汤来了,一进门便看见古骜靠在榻上发呆,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说:“吃点东西吧。”
古骜点了点头,道:“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吃。”
古氏看了看古骜,她如今越发不敢与儿子说话了。自从住进了‘王府’,她甚至时常生出一些做梦般飘渺虚妄的不真实触感。
她曾见过汉中将领官员们穿着锦衣,在古骜的书房方向进进出出,恭敬地喊着“汉王”的样子,那时她不禁拽了古贲的衣袖,低声问:“老头子,你看见没呀!你看骜儿,可威风了!”
刚说完,她忙捂住了嘴巴。丈夫是看不见的,她知道,怎么适才一激动之下就脱口而出了呢?古贲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倒是喊了古氏一声,转身走了。古氏搀扶着古贲,穿过亭台楼阁,回到了古骜给他们二老准备的院子里,古氏想着刚才的情形,心有戚戚焉地道:“这是咱们家祖上积了什么德呀……骜儿真是出息了。”
“他命贵。”古贲抚了抚胡须,微笑道。
古氏信服地挽紧了古贲,扶了古贲入了院子。
如今古氏站在古骜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哎呀,你又在忙,你爹说,让你去看看你弟弟咧!”
古骜微微一怔,知道古氏口中的‘弟弟’,就说二狗那混小子了。二狗此次随军出征,据陈江说,但逢战事,可谓一马当先。后来重伤的他,是被人从尸体堆里扒拉出来的,古氏看着血肉模糊的二狗被抬进王府医治,一时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此时闻古氏之言,古骜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古氏点了点头,又看了古骜一眼,这才走了。
古氏如今也穿了锦衣,是个叫陈江的青年人专门喊了剪裁师父,来给她裁的,她看着那么多锦料,不敢选鲜艳华贵的,便指了指最普通灰暗的那一类。后来古骜看了,还赞了一句:“挺好的。”她听着儿子的话,心满意足地笑了。
古骜果然过了不久,便前来古贲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二狗大呼小叫着:“哎哟!可痛死我了,小胖子你轻点儿!”
“谁是胖子,你再说一遍?”一个娇俏的女声传出。
二狗再一次发出惨叫,古骜推门而入,古贲耳力好,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响动,门一开,古贲就朝着古骜的方向道:“骜儿来啦?”
古骜叫了一声:“爹。”转目朝榻上望去,只见二狗子正滚在榻上龇牙咧嘴,而塌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圆脸小姑娘。
见那女孩儿眉目之间和田榕有些相似,古骜愣了一下,问道:“这是田家小娘子吧?”
田小妞一时间红了脸,忙低下了头,从古骜身边擦身而过,推开门一阵风似地逃走了。
二狗抬起脸,看了古骜一眼,埋怨道:“你怎么把她吓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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