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疫源始地,新阳疫营里的病人已超千人。
开营半月被隔离在城中其他住处观察的百姓中依旧有新的患者被发现送来,所幸每天新增的人数已从成群结队成了稀稀落落的一个两个。
每每有女病人被新送入营后,菀娘都会忙活上好一阵子,特别是今晚来唤她的人还报说新送来的女人怀着六个月的身孕。
幽暗的房间里,原本老老实实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小姑娘听得窗外匆匆的脚步声已然行远,骨碌一下翻坐而起,一双眼睛光闪熠熠。
林霜儿将一只硬皮枕推到榻边悬空搁好,爬下榻重整了整纱帘,接着试着轻轻拉了拉帘子。
噗的一声,枕头摔到了地上。
如果有人拉开榻帘,这样大小的声音自己应该能听见的。
林霜儿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她想笑笑,但满面疮疤的面孔依旧僵似铁板。
林霜儿只得无奈一叹,抱着枕头重又猫身钻回帘里,按着刚才试好的位置重又设起了用作示警的枕头。
紧接着,她轻手轻脚地蹲身到了被堆之后,眼睫轻闪。
榻上的人影,就在那眨眼间,悄然无踪……
被重重浓雾包围的是不过方圆丈许的一块地方。
顶天五六丈高的透明之上也如同四周一般被由渐而深的雾气遮着。
有着黑色土壤的地上杂乱无章地堆着一堆儿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霜儿直愣着双眼呆呆地抱着双臂蹲着,好象根本就没打算站起身来。
这里是何处所在,用着她只在世上活过十二年的智慧和经验根本就弄不明白。
血腥冲天的夜晚,那个刀削瘦脸倒帚眉的汉子瞪着血红双眼对她持剑欲刺之时,她很是蹊跷地就突然地来了这里。
这是藏着她胆小懦弱的地方!
听到杀人凶手提到家人惨死时,她藏着;亲人的尸体被抬走时,她藏着;嘉桂巷无人相伴的七天七夜,她还藏着。
若不是这奇怪的所在不喜收藏尸体,不受控制地将重病将死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弹出去,又因缘际会地遇上了萧十七……
可能到最后林霜儿也只会如同蚁鼠一般暗自躲在这儿直到变成一具臭哄哄的尸首?
林霜儿抬起手满带鄙夷地对着自己脸上刮了一记,接着开始埋首拾掇起来。
最先被霜儿叠起的是从前换下来的一套月白色寝衣,衣裳前襟带着大团大团浓稠不化的血迹,刺目伤心。
而空间里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什儿也都是原本家里的
她在县衙封门之后偷偷出了空间一点一点挪了进来。
只是因为她在嘉桂巷病得昏沉,入了疫营后又被菀娘时时照顾着不甚方便,这还是她第一次得了机会进来看看自己究竟都收了什么。
很快地,空间里的都被整理有序地堆到一边。
地上剩下一个娘亲临终前亲手系好的褐色包袱,也好象是自己第一次进到这神秘所在时就带在身边。
包袱的系结处颤悠悠地挂着一串东西……
霜儿坐在了一只小箱面上,手里拿着一串玉佛珠反复相看着。
“娘亲交给凌霜说是去寻外祖母的信物?”
指间珠转,霜儿突然觉得那一晚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窗外瑞姨的一声惨叫,娘亲惶急交代着跑去闩门……
被掀开又自然拢上的榻帘,紧跟着过来扯下帘子的凶手面孔……
两只手惊惧交叠着紧压住珠串,一粒珠子瞬间在指间粉碎……
“然后我就到了这儿!”
霜儿急急地低下头捻紧了珠粒,果然看到佛珠串绳上空出了一截格位,十四颗玉色子珠现在只剩下了十三颗。
珠碎现宝?人在珠里?
林霜儿急忙把佛珠套在腕上,快速地解开了包袱,从里面掏出了娘亲写给外祖母的信。
一纸信笺只写着娘亲叶丹华对当年负气离家的悔意,还有将凌霜托孤的打算。
从信中大约能读出叶丹华应当还有个兄长,但信里却根本没有提到霜儿外祖一家情况。
想来是或许当初叶氏以为对家中知根知底的夏瑞会带着凌霜一起去洛京才在信中语焉不详,又或是一些重要的事情她本想口耳相传交待女儿,却最后却没了机会。
霜儿怅然地将信折好重塞进了信封里,又检视起包袱里的一页户册。
景朝建朝百年,历五帝,正处于外无强敌内无变动的平和期。
寻常百姓人家都会有着这样一张与官府记档可以相互印证的户页。
纸页上登记的户主是叶向荣,妻夏瑞。而娘亲叶丹华在上面的名字是叶秋红,一个带着女儿投靠哥哥的**。
可是按着凶手所言和娘亲写的信,三个月前跟人南下去全州的荣舅舅并不是自个儿的亲舅。
从小娘亲让管夏瑞叫瑞姨,说是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又成了姑嫂的说法,倒就又另有了解释。
抚着白纸黑纸上一个个人名,林霜儿止不住鼻头发酸,轻啜了几声。
“叶凌霜?小模样长得倒是象极了叶丹华。”
小姑娘怪腔怪调地学了句当初听到其中一个凶手的说话声,眼带戾光。
在新阳长了十二年,她能听出那几个杀人者的声音与本地人不类,显然是从外地来的。
娘亲平日深入简出,就跟几家邻居孩子的娘亲一样,平日里有相熟人唤她叶娘子或是霜儿娘的应当更多。
而十二岁的凌霜生在新阳,长在新阳,也没地儿招惹上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