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清澈,几可见底,自然也能够清楚地看见冰棺中躺着的人的相貌。
那里躺着两个人。
男子身量颀长,一身玄色衣袍,衣领和袖口装点着华贵的金色暗线,修长手指探出袖口,随意搭在一旁,五官俊美得恍如谪仙。
女子一身水蓝色的春衫,衬得她肤白若玉,削葱根似的十指交叠着搭在胸腹之上,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面容安宁,像是一幅幽淡娴静的美人稿。
真是一对璧人。
钟离珞认识他们,莫青璃小时候常常去相府,她同样也没少去过靖王府。这两个人--是靖王子书晏和王妃莫连玥。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钟离珞望向莫青璃,喊她过来。
莫青璃显然比她更为震惊。
钟离珞道:“当年我爹娘替靖王府收敛的时候,的确没有找到王爷和王妃的尸骸,可谁会这么大费周章把他们搬到这里,还藏在冰棺中放入寒潭,好让尸身不腐?”
莫青璃低声自语:“南清筑?不可能。他那么恨父王和娘亲,又怎么会让他们死同穴,不是他,还能是谁?”
她专注思索,却没有看到一旁的钟离珞长睫颤了一下,似有了然。
“先不要管是谁将他们带来这里,首要之事,离开这里,其次,要不要把王爷和王妃从里头移出来,另寻地方安葬。”
莫青璃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棺中的爹娘,心中已有计较:“无论是谁来过这里,灵角獬豸在森林里守着,断然不会是从我们来时的路过来的,所以此地必有出路。至于我父王他们,凭我二人之力带不出去,等出去之后再带人回来接他们。”
接下来,将冰棺一事暂时置于脑后,二人开始专心致志的寻找出口,终于在寒潭边缘一角找到活动的机关,耳旁闻得齿轮层层咬合,密闭的石室豁然出现一个缺口,又是一道幽深的窄道,这次路的尽头有光亮。
密道的终点,是弑楼的青云阁。
钟离珞和莫青璃消失了两天,司臣派人遍寻不至,就差把脑袋砍下来给其他三位阁主谢罪了,听到手下影卫禀报人已找到的消息,提气到极限,跪在了“衣衫褴褛”的钟离珞身前。
“属下无能,求楼主恕罪。”
莫青璃将头偏向一旁,直到现在,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以前的同年温文公子苏子晋总是这样卑躬屈膝一副下属的模样。
钟离珞扶司臣起来,道:“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不怪你。”
是她不该只顾着证实心里的猜测,却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被南清筑反将一军,更料不到会遇上灵角獬豸,险些害了她两人性命。
是她托大了。
“司臣,你去拿两件新衣裳过来,然后备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我们回武陵城。”
钟离珞其实伤得很重,只不过她体质实在强大到了一种境界,才可以强自支撑不倒,上了马车之后,对着莫青璃叮咛了两句便动用涅槃之法,假死疗伤。
莫青璃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年轻女人,伸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拨开,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眼神温柔缱绻,片刻后,她嘴角微动,却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苦笑来。
三日后,武陵临江仙。
连城早已得到消息,站在门口迎接钟离珞和莫青璃,远远便见一辆青蓬马车驶了过来,莫青璃掀开车帘,先把钟离珞扶到连城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
连城一见莫青璃,脸色倏地大变,当下就想发问,因着在外头不便多言,便忍住了。
直到将钟离珞安置好后,连城拉着莫青璃去了自己房间,面有怒色,道:“谁给你下的蛊?”
“我被抓的这些日子,弑楼的楼主给我喂过一种药。”
“具体什么症状。”
莫青璃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得巨细无遗:“胸口沉闷,窒息,然后就像有人在拿刀子剜我的心一样,再是细密的疼痛,像是万蚁蚀心。心脏疼到麻木之后,骨头和皮肉会开始新一波的疼痛,如果不是当时被锁住四肢……”
她顿了一下,眸色渐深,低低叹息出声,道:“我可能会不受控制地将自己的皮都扒下来。”
这些话她从来没和钟离珞说过,也不能和她说。
连城贝齿轻咬下唇,宽袖里的手指捏紧了一下,视线有些模糊。
莫青璃伸手按住她肩膀,弯着唇笑道:“青天白日的,你哭什么?”
连城抹了把眼睛,义正言辞反驳:“沙子迷了眼睛不行么?快躺下,我要给你把那些蛊引出来。”
“多久?”
“什么多久?”连城在柜里找出要用到的母蛊,摆在床前放着的椅凳上,随口答了一声。
“帮我引出那些蛊要多久?”
连城眼珠来回转了转,道:“这是哭魂蛊,比较麻烦,大概需要三四天的样子,这期间我会给你下睡蛊,让你昏睡过去,等你醒过来一切就好了。”
莫青璃仰头望着顶上绣着蓝色蝴蝶的帐幔,眼神有些失焦,良久,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房间里空荡荡,她语调清寡,有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连城,我……怕是好不了啦。”
一声清脆的声响,连城手上的瓷瓶落在了地上。
莫青璃张了张嘴,第一句竟没发出声音,片刻,她重新道:“替我引蛊的同时,劳你替我好好检查一下身子。”
言毕,缓缓偏头转向床的里侧,不再多言。
眼泪不住滚落在瓷瓶的碎片上,连城也没有抬手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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