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到晚守住船舱两头的三五个值班水手,整一天下来基本没怎么劳动腿脚。运作那么一条大船的动力体系,当然不是靠着几个人的亲力亲为,他们需要的品质重点在于领导。大船起锚动桨以后,手提皮鞭往来巡梭,督促抽打桨手的监工都是一样的船奴,而且按照规矩,舱里使用的监工全都得是女船奴。她们的右脚可没有拴死在船板上,她们在船舱里必须是行动自由。女人的性子驯服,体力也偏弱,万一真出来一个要捣乱的,总是比男人更容易对付。
道理相同,另外一件女人干的活儿是鼓手。大桨出水轻快,入水沉重,一个起落要走过一伸手的距离,不能任由各人发挥成了七上八下的三长两短。一旦动桨,鼓点自始至终的就不能停歇。轻的点子是一起出水,鼓槌越扫越重是那四十支木桨一起破空前伸,这时候手腕已经在身前朝下绕回一个半圆。倒数第二下,桨扇倾斜着劈进水面。最后最响的那一声是绝对命令,全船一百二十双手统一发动,奋力前推。哪一支桨是落在后边没有排进平行阵列的,监工的鞭梢肯定已经甩飞到了半空。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或者是因为端正一些的长相得到水手长官的格外照顾,或者是极其坚忍地熬过了长久的划桨岁月,积攒起来特别丰富的行船经验。这十个终于能够脱离了桨手木板座位的女人,得到的是珍珠海岸上非常少有的,可能逃出死亡宿命的机会。她们时刻处在水手们监视的目光之下,她们不得不非常努力地表现自己。打鼓是一门技术,被挑中了要努力学习,三天还没学出来的拴回船舷边上继续去划桨。监工的女奴必须敏捷准确地从密集的人肉丛林中找出那个体力下降,拖累了三人小组速率的肇事原因。这里需要反应和经验,接下去凶狠的鞭打,考验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准确技巧和体能。她要持续不断的抽打下去,一直打到那台机器赶上进度。当然他也可以因为衰竭而昏迷,那他基本就会变成前边杀人柱子上的零切碎肉了。
解决掉一个问题要有一个总结。训练有素的监工女奴垂鞭,抬头。她第一要平视舱前,第二要响亮报数:壹佰伍拾叁号!五鞭!标准的报告句式简洁清晰。立柱一侧的舱壁上有一块小黑板的,值班水手会往那块地方写上,壹佰伍拾叁,正。
这样过完一天的时候结果同样是简洁清晰。累计挨到了最多鞭数的那个人,就是在这一天里没有胜任工作的人。不管那是个他还是她,反正会被按到身前的木浆把手上,烧铁烙背,这既是个惩罚更是警告,他可没有第二天了。第二天就是双号。每个船奴都可以一边奋力挥桨,一边飞快地瞥上一眼舱前板壁的公示数字。各个号码之后的皮鞭累计竞相增长,使他们体会到死亡正在越逼越近的恐惧感受。
女桨奴壹佰伍拾叁号坐在木板条凳上,默默地等待着她最后一次的出海航行,她对于正在越逼越近的死亡确信无疑。壹佰伍拾叁号被两边的男人紧挤在中间,但是尽力向两边分张开浮肿的大腿,在她双腿中间高耸起来一个鼓一样饱满的大肚子。壹佰伍拾叁是一个即将临产的怀孕女人。她的肚子每天每天的逐日长大,她也一直在日夜的交替轮回中奋力摇动船桨,而且竟然还能赶上了全船人的平均速率。她相信自己大着肚子又划过了来回五趟槟城,所以现在应该已经是第十个月份。实际上她已经感觉到腰部以下肿胀泛酸,全身掠过一阵一阵的抽搐的疼痛。而她的下身几天以前就在断续的流淌出来浅红色的汁水了。
壹佰伍拾叁号的左右面颊上各自打有一个凹陷入肉的虏字烙印。她在十七岁以前是一个海岛王国的战士,而后来发生的战争持续时间并不太长。养育她的族群生息在广阔南洋上的小岛,她们没有可能抵御大周这样的庞然巨物所发动的灭国之战。她们只是努力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而后她和所有的战俘都被送进了琼州官府的船奴营地。
琼崖州府的成文规定是列入官籍的船务奴隶,十年以内禁止卖出。反过来说就是船奴们在经过十年的苦役之后,可以指望离开船桨,得到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这道仅有的希望之光无比遥远暗淡。珍珠海岸出海一次两个月,一百八十个桨手里要被末位淘汰掉二十多人。按照这样的比例,分上了船的桨奴平均寿命只有一年六个月。三年之后下到桨舱里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差不多就全是新一茬的陌生面孔。
如果不是得到水手长官的青睐提拔,能够当上监工或者鼓手,其余所有女奴的结局大概只有力竭之后的惨酷死亡。也许曾经有过特别健壮的男人真的坚持活过了十年。在船奴营地里确实如同神话一样,流传着若干个十年期满以后,被高官或者富商买出营地,最终做到轿夫或者马弁这样绝处逢生的奇迹故事。但是壹佰伍拾叁号是一个战争俘虏,船奴对她命定的就是一场没有例外的缓期死刑。战俘们之间仅有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死以前忍受的痛苦程度,到底是短短几天,还是要拖延到更加长久。虏字奴隶出海以后唯一能做的只有划桨,;除偶尔允以严厉管控的必须活动之外,船中一切日常,务必将其约束于确定位置,永远不得驱之以为监工,击鼓,炊事,仆佣等等一切较之操桨更为宽宥之使役;……琼州海务的船奴监管律中如此写道。而且船奴营地的战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