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姆傲然矗立的身形一震。
这并非林安冷冽的语气对他有所影响,能让一个视死如归者在临死前被动摇意志的,无非是关于他毕生所恪守的信念了。
林安说得不错,威廉姆斯军团长隐瞒密令,让约翰姆在众人深入冰谷后才将密令下达的做法,无疑是一种欺瞒和先斩后奏,尤其当这代价极有可能是所有人的性命的时候,这种欺瞒便分外不可忍受。
他与其他亲卫有奉行命令贡献生命的义务,是因为他们身为莫吉家族家臣,蒙受过恩德。
但其他人呢?
他们显然没有为莫吉家族送死的义务。
这其中的人大多没有超过三十岁,他们有极其光明的前程和未来,即便梅林在顷刻间灭亡,他们也未必不能继续优渥的生活——但也正是这样一群人,差一点被他在一念之间送上死亡之旅。
“如果说,我的死亡有什么尚算令我值得庆幸的地方,那么,或许就是,我不需再背负这六条无辜者生命的罪孽,进入永眠。”约翰姆喃喃地道。
林安轻轻挑眉。
她注意到约翰姆口中说的是六条性命而不是十五条,这意味着他即便将同泽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重,但内心中那种忠勇效死的忠诚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但眼前这个恪守骑士准则的男人显然不是那种愚忠至上的人,因此这就只能说明一点:
这个男人重视内心所恪守的理念准则,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林安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很难说是对约翰姆感到钦佩或是憎恶——
是的,对于这样以生命实践信念的人,旁人通常只有两种立场和观感:
要么是极致的钦佩,要么是极度的憎恶。
林安心里蓦地升起一种无端的烦躁感,忽然很想破坏眼前之人那种在生命最后关头依旧恪守的信念,将其践踏到脚下。
但她很快察觉自己的心理波动,压制了下去。知道这是负能量侵袭,不知不觉间挑起了她心中的恶念。
然而转念之间,林安心里微微一动, 又问道:
“假如给您重来一次选择。您仍会接受这个命令吗?”
约翰姆并没有犹豫:“毋庸置疑。”
“您以您的行为诠释了对主君忠诚的极致,但您对同伴的忠诚呢?”林安用淡淡的语气说着诛心的话,“还是说,只有能带给您权势地位的忠诚,才是您真正恪守的?”
但这一次林安的语言攻势并没有令约翰姆动色。他咳了几声,默然地闭上眼,并没有向林安辩解的意思。
林安从他的动作神态看出他的意思:
他并不屑解释自己的行为,而且林安的举动,只被他看做是一种猎人在临死前对猎物的一种玩弄羞辱罢了——作为曾经被他蒙骗欺瞒的人,林安有此举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对话因为一方的不配合,又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西德尼在一旁戒备周围,同时冷静地旁观,并没有出声干扰两人的对话,尽管在他看来。在这种环境与约翰姆倾谈全无必要,他只需要一个精神拷问自然能让这个男人吐露实言,但他知道林安做事从来有所目的,因此他并不出声干涉。
“让我猜猜,您效忠的主君向您许诺了什么——爵位,地产,还是您后代的前程?”
林安似乎没有感觉冷场地继续说着,轻柔语气蕴含无比恶意,“或许回去后,我该与您那些同样被蒙骗的同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在下父母早亡。并没有近亲恒产,也因此无妻室子女,”约翰姆睁眼平静道,“从一开始接受这个任务。在下就没有过活着离开这个冰谷的侥幸。”
他并不是受不了林安的激而回答,只是因为林安话语中透露出,要将此话题拿回去与自己手下宣布的意思。
他的手下们都是什么脾气,约翰姆再清楚不过了,正如他们知道他绝不会因为所谓的爵位利益将他们出卖一样。
但这样一来,他们恐怕会因为他死后还这样被侮辱名声而怒起反驳。但在现在情形下,他的那些手下唯有依靠林安才能活着离开,因为他一个死人的名誉与林安发生冲突,对他的手下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他干脆满足林安玩弄猎物的用心,让她出了这口气,以免之后迁怒他的同伴,令他们遭遇不测。
他没看到的是,黑暗之中,林安那慢慢牵起的嘴角。
“那么,您求的是什么?”
她继续问,“既然不是爵位金钱,难道莫吉家族在您心目中的地位,就重要到足以令您用兄弟和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呵,没有无来由的爱,即便是恪守忠诚,但您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家臣和主君间权利义务的要求范围了。”
“我是一个梅林人,当我所效忠者都在以生命为代价,成为我恪守忠诚之先行者和榜样时,我又怎么能吝惜我这卑微之身?”
约翰姆闭目说道,语气不重,但字字铿锵。
林安神色微微一变,与西德尼对视一眼,都从约翰姆这样的话语中听出不祥之意。
意识到战局的情况可能比她原本预计的更糟糕,林安顿时失去了很多多余的兴味,转而将重点放在探听战事内情上。
“上位者要下位者效死,总有种种方法和理由。您所说的,最值钱也最不值钱——古往今来,真正对有功者实践诺言的主君有几人?真正身先士卒战死的上位者,又有几人?”
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