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看他一身洁净的装束,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可自有一股英气,远非时髦青年所能比较的。她在南京也看多了那些所谓的才俊,能及上面前这位的并不多。
“旅途遥远,陶太太还是休息下。不打扰。”逄敦煌欠身。
静漪点头,待他离去,看尔宜忽然探身,望着逄敦煌,问道:“醒了?”
机舱里乘客并不多,尔宜等敦煌坐下,才说:“他一来,我便觉得阴风阵阵,能不醒么?亏七嫂不害怕,还同他讲那么多。”
“你看他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么?”静漪好笑。
“那倒也不是……可是坏人脸上,又没刻着字。”尔宜皱眉,“你说是不是,阿图?”
图虎翼笑而不语,完成任务了似的,回到他的座位上去。
静漪重又回座,见秋薇仍是仰面大睡,忍俊不禁。
飞机几起几落,途经太原和西安,他们一行同逄敦煌同上同下,却也没有再有过碰面。直到晚间在兰州降落,飞机上也只剩下了几个人。
“是不是七哥来了?”尔宜不等飞机停稳,先从舷窗里望了出去。
静漪正在收拾东西,听她一说,倒去看了眼图虎翼。
图虎翼搔搔头顶,嘿嘿一笑,说:“怎么可能不告诉七少嘛……不是我!二少奶奶亲自打的电报,还不让告诉您的。我哪敢多嘴。”
静漪见尔宜也笑,晓得他们只瞒她一个。不过她也并不觉得很意外。料到会有人来接,只是没想到,陶骧亲自来了。她以为他此时并不在兰州呢……走下舷梯时,她看到尔宜先朝着车子所在的方向跑去了。
舷梯下站着的却是马行健,看到她下来忙叫了声“七少奶奶”。
她微笑点头。
陶骧站的远,没有马上过来,是正在同人讲话。
她看看,是穿着长衫的老者。距离远了,她更认不出是谁来。
马行健帮她提了手中的两个小箱子,说:“是法政学堂的老校长。不知来接哪位门生,看七少在这里,正同他讲话呢。”
静漪点头。
走过去时,陶骧恰好望向她,对老校长示意,给她介绍道:“给你介绍,这位是霍校长。霍翁,这是我太太程静漪。”
“霍校长您好。”静漪同老校长打招呼。
霍校长年事虽高,白发长髯,精神矍铄红色仕途。见静漪同他客气,寒暄几句,请他们上车,道:“七少快请先回吧。此时上三风,有些凉了。”
陶骧也不同他过于客套,告辞要走,却听有人在喊校长。他侧身望了望,恰好逄敦煌也已经来到近前。只是在上车前一刻,两人目光交汇,逄敦煌的脚步并没有停,陶骧也就上了车,吩咐了声开车。
车上只有他和静漪两人。
尔宜机灵,早同他打过招呼、见过霍校长之后,自发地上了后面那辆吉普车。秋薇和图虎翼就更不消说。
小马虽在,坐在前面也一声不吭。
“路上还顺利?”陶骧见静漪始终不开口,两人真是从未有过的尴尬,先问道。
静漪点头,说:“顺利。”
她想陶骧刚刚是看到了逄敦煌的。
逄敦煌那人,真不失磊落。不过也许他的行踪,陶骧根本就是掌握了的……
及至到了家门口,陶骧并没有让人停车,而是绕了小半个陶宅,从侧门开车直接进去。静漪在夜色中看着这深邃的宅内胡同。电灯都没有开,只有车灯照着前方。偶尔有人站下,等他们的车子过去才离开。一切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并不让她觉得陌生。
“去瑞萱堂。母亲在奶奶那里。”陶骧说。
“好。”静漪听他说着,就有点忐忑。
她想着也许此时萱瑞堂里老姑奶奶们也会在,不料进了门便觉得安静异常。一路跟着陶骧穿过院子,除了他们的脚步声,都没有别的动静。连在正房门外守着的人都没有,她有些诧异。
跟在他们身后的尔宜也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安静?”
静漪看陶骧径自上了台阶,正房门开着,垂了细薄的竹帘,透过帘子,能看到正屋里空无一人。
“七少爷、七少奶奶、八小姐。”忽然里面人影闪出来,打起帘子来的是金萱。“七少奶奶和八小姐可回来了……老太太正说呢,都等急了。”
静漪看金萱微笑着,点点头,跟着陶骧边往里走,边也叫了声奶奶。越走近些,竟闻到药味,心里一惊。
她低声问:“奶奶病了?”
金萱说:“老太太午后吃了半个冰盏……还没到晚饭时候就闹了肚子。”
静漪和尔宜忙快步往里走,还没进门,听着里面有说话声,探身进去一看,也只有陶夫人和陈妈银萱几个在跟前。陶夫人正同婆婆说着什么,见她们进来,笑道:“可见是亲生的孙女儿和孙媳妇儿了,着急了吧?就怕你们着急,不敢早和你们说——静漪过来,让奶奶看看。奶奶这阵子就惦记你了。”
陶老夫人正躺着,看到他们回来很高兴,要起身,尔宜不让。老夫人笑着挥手,让她和静漪把自己扶起来,说:“不过是贪凉吃了冰,多跑了几回茅厕。看你们慌的。”
静漪握了她的手,看她在灯下,脸色蜡黄,晓得她此时身体一定虚弱,便说:“奶奶还是歇着些……”
“老七说去接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去了那么久。我刚刚还和你们母亲念叨呢。路上还好?”陶老夫人仔细端详静漪,倒把孙女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