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分,午后玉帘轻卷,窗内只有滴漏寂寞的响声慢慢晕染着时光。
说起凉州之行,哥哥不免提到驸马戍卫边疆之事,又道:“长公主也与我提起,若我能为岳父一同戍边,也能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他想一想,“终究如今我与他们是亲眷,女婿为岳父分忧是应当的。而且,我也想……”
“哥哥,如今咱们不要兵权,连沾染也不要沾染一分,先前的教训断断不能忘了。”我的手指叩在桌上“嗒嗒”作响,清晰的声音似我此时分明的思绪,“皇上有多么忌讳手握兵权的人,咱们这些吃足了亏的人最明白不过。所以,远离兵权,多与风雅之士來往吧。
哥哥微微疑惑:“与风雅之士來往?我原本是不擅长此道的。”
窗外风荷正举,唯有蜻蜓栖息荷蕊之上,似在感知夏日炎炎中一抹难言的风露清愁。我淡然微笑:“不擅长又有什么要紧,哥哥只请往细处想去。”
哥哥本就聪明,这几年來大起大落,饱受苦楚,越发通达明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本朝向來重文。玄凌明里不说,但自汝南王起,又经甄氏一族的变故,多少明眼人明白,皇帝是多么忌讳武将了。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日甚一日,文人仕子來往唱和,一则避了皇帝的猜疑和防范,二则文人手执笔墨,代表了天下言论所向。
我对哥哥说:“哥哥向來好武,那是极好的。只是文武兼修就更好了。再者说,与仕子们一同唱吟把酒,集社作文,再有修编文史出集子的,那就再好不过了,也容易。只需哥哥出个由头把才子们聚起來就好了,这是再风雅不过的事了。”我抿嘴一笑:“新嫂嫂和哥哥的岳母大人或许也会很喜欢的呢。”我笑道:“翁主年轻,必定极喜欢诗词歌赋的。哥哥新婚燕尔,寻些和翁主情趣相投的事來做,可不是美事一桩么?”
哥哥的目光倏然黯淡了下去,似乎望着遥远的天际出神。良久,静静道:“若茜桃还在,不晓得她会不会喜欢?”
哥哥的话,几乎在瞬间击中了我,我的心思遽然飞出老远,恍惚地想起,玄凌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事物的时候,我也常常想着,清,他会不会喜欢?
心思晃荡得更远些,再远些,几乎连自己也要羁绊不住了。若我做了什么事,玄凌是不是也会想:这件事,宛宛会不会喜欢?
心底深处隆隆地响着,泛出一丝又一丝钻心的酸楚來,无孔不入地又钻进了心里去,像一条条小蛇一样,嘶嘶地抽着冰凉的信子,肆虐在心里。原來我们,都是这样的可怜人,这样可怜!
槿汐看我愣愣出神,哥哥也是默默,这样相对无言坐着,各怀心事不已。忙招呼小宫女换了新茶上來,含笑送到我手中,道:“方才那茶凉了,才换了新,娘娘和郡马爷趁热喝一口吧。”
茶水滚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玉胎传上我冰凉的指间,有些麻麻的刺痛,痛意不甚,只觉得痒。
我缓缓喝一口茶,知道槿汐是在提醒我,于是勉强压制下摇曳的心神,轻声细语道:“有句话哥哥可曾听过?”
哥哥神色一凝,转神回來,道:“妹妹你说。”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1)”我似作不经意道:“晏同叔(2)的词果然是极好的,道尽人世间新旧之情。”
我口中虽然劝慰哥哥,可是自己心下到底也是凄然,不晓得这劝慰的话哥哥听进去了沒有。
须臾,哥哥微微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翁主待我很好。”
我点头,“哥哥明白就好。”
“可是茜桃……”哥哥略略思量,到底还是说了出來:“与我是结发夫妻。”
我的纯金嵌珊瑚护甲映着手中雪白的刚玉杯,溅开无数细碎耀目的金红光点,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声音渐渐沉痛下去,“我知道哥哥是伤心与嫂嫂的夫妻之情,嫂嫂又为哥哥吃了这许多苦楚,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咱们苟延残喘下來的人,不能不为她报仇----还有哥哥襁褓中的亲儿子致远,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们竟也能下得去手?!”我见哥哥眼中大起悲痛之意,也不敢再说下去,又道:“如今,哥哥娶了翁主,翁主对哥哥又十分痴心,哥哥也不该为了已逝去的人辜负了翁主----哥哥这样的心思,万万不可在翁主面前流露了半分。翁主年轻,是经不起知道这些的。”我见哥哥略有所动,继续说下去道:“翁主若知道了哥哥还这样牵念茜桃嫂嫂,若心思明白的自然能体谅哥哥的难处,若心思不明白,糊涂着闹起來,一來不免迁怒茜桃嫂嫂,总是怀恨在心,那么茜桃嫂嫂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二來若皇上和长公主知道了,难免会猜疑哥哥是否还心怀怨恨----哥哥可要三思。”
哥哥沉吟片刻,道:“我明白。我即便想念茜桃,亦会将她珍藏在心里。只是她这一生一世,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了。”
我难过,轻轻道:“哥哥其实并沒有对不住嫂嫂,嫂嫂在时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十分喜乐。只是……若哥哥一定觉得对不住嫂嫂,那么做妹妹的多嘴一句,那也是沒有办法的事了,还请哥哥不要再辜负了眼前爱你的人了吧。”
哥哥只是惘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