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时遇见玄凌遣來接应的人,却是夏刈为首的数千人马。他见我被护送回來,大惊之余连连道渭南河大水阻碍了行程,未及如约前來接应,他亦不敢多问,只按先前的安排悄悄送我回宫。
一切得宜。我行色匆匆返入宫中,已是四日后午夜时分。
槿汐消息灵通,一壁服侍我沐浴,一壁悄悄道:“皇上听闻六王擅自领兵出京已是大怒,又知是六王的人与夏刈一同护送娘子回宫,定然又要多疑,此刻不知是如何雷霆大怒呢。”她满心忧虑地看我一眼,“皇上已经派人來传,先教娘娘休息,天明时分请娘娘前往仪元殿相见。摩格未死,又生出六王的事,胡蕴蓉这两日陪着皇上少不得吹了枕头风,娘娘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我疲倦地摇头,水雾蒸起的热气氤氲里有玫瑰芬芳的气味,热热地扑在我的脸上。槿汐舀起一勺勺温热的水浇在我身上,哗哗地水声里听见自己冷静自持的声音,“皇上既然说我惊惧成病,也不说我这病见好,天下做母亲的哪有不关心自己女儿的,合该母亲來瞧瞧我。皇上不许人來惊扰我静养,那么让花宜漏夜去请母亲和九王妃入宫,先去仪元殿求皇上允许探视我。”我缓缓闭上眼睛,“万一皇上真真动气要杀我或废黜我,也算是能见母亲和妹妹最后一面了。”
槿汐闻言不禁伤感,只好极力陪笑道:“皇上哪有不肯的,自娘娘入宫,即便有孕生子时老夫人也很少入宫,总不曾与皇上碰面过。岳母的面子皇上总是要给一次的。”她停一停,“娘娘说的对,终归还有九王妃呢,皇上总不好驳她。”
玉娆,何曾只是有玉娆。
温热的水汽将我温柔包围。其实,更像是个无处不在无法逃离的阴影。唇角泛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临近天亮的时候,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然后是渐渐的柔肤粉,浅橘黄,虾子红,一抹一抹映照着澄澈的蓝天。
我只身站在仪元殿中,一袭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裙摆上的雪色长珠璎珞拖曳于地,天水绿绫衫上精心刺绣的缠枝莲云花纹有种简约的华美。夏末穿的衣料尚自轻薄,薄薄地附在身上,附得久了,像是涸辙之鱼身上干麸麸的粘膜,作茧自缚。
玄凌并沒有说话,只是他的目光那样冷,那样远,仿佛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我垂手道:“臣妾未能完成皇上所托,罪该万死。”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是该死,但罪该万死的并非这件事……”他沒有说下去,我明知却也不问,只是那样默默地垂手站着。
甫天亮的时分,因着殿中深阔,光线依旧有些晦暗不明。近旁的高几上供着一束新折的望日莲,香气清远,淡淡萦绕在人侧。地的影子缓缓移动着,像未知的命运,推动着我逐渐向前。
我静静望着他,“臣妾见罪于皇上,实不敢再为自己求得宽恕,只望皇上垂怜臣妾老母幼妹,她们已在殿外求见了半夜……”
清凉的晨风透进一丝半缕女子的呜咽之声,隐隐听得是玉娆的声音,“公公不必劝了,皇上若不得空,我与母亲再等就是。”
李长的声音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唉呦,王妃再这个样子,九王怪罪下來老奴怎么担当得起。”
玉娆显然是急了,她手腕上的银镯扣着殿门有清脆的声响,她道:“姐夫!姐夫!姐姐病重了那么久,您让我和娘亲去看看她!”
玄凌眉心微微一动,显然是被玉娆所求打动。我哀婉求道:“皇上随便寻个理由打发了玉娆和母亲就是,臣妾实在不忍让她们伤心。臣妾错得再多也好,但请皇上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
他瞥我一眼,冷冷道:“你既病着就不该现在见人。”
我会意,揽裙快步行至御座的六扇“八骏”屏风之后。玄凌扬声道:“请老夫人和九王妃进來。”
我喉头骤然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收了收臂间的银线流苏,似要寻得一些让自己觉得安全的东西。
我从未这样紧张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或许,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场豪赌。
骤然打开的殿门似涌进一天一地的明光,照得殿中的人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睛。玄凌微眯了双眼,看着逆光中同时步入仪元殿的两个女子。
二人行礼如仪,玄凌的目光先落在玉娆身上,不由自主便温和了口气,道:“玉娆,什么事慢慢说,不要着急。”
玉娆急得满面是泪,如梨蕊含雨,“姐姐的病一直不见好,我也很久不见姐姐了,我担心……”
母亲低柔的声音沉稳打断了玉娆的哭求,“请皇上许臣妇见一见淑妃罢。”
母亲一直按规矩低着头,她是有年纪的人了,夏日衣裙的裙摆极小,跪下去有些不大方便。玄凌仿佛过意不去,堪堪想要使唤人伸手扶住了,口中倒是客气,“甄夫人不必行礼了。”
玄凌的视线恰恰落在母亲微抬的面庞上,他神色剧变,肩膀微微一震,整个人顿时怔在了当地。玄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惊呼了一声,“啊?你----”他的声音里有极大的震动与惊喜,仿佛失去许久的珍宝,突兀地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玄凌几步跨到母亲面前,盯着她的脸,几欲在她面上挖出无数熟悉的往昔來。
玉娆满面疑惑,尚不知发生何事,母亲亦是惊魂未定,不知玄凌何以突然如此失态。
我几乎要跃出喉头的一颗心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