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恒丰二十八年,初秋,枫叶欲红,荻花飘飘。
秋荻和爹住在洛安城北边,自古天子脚下洛安城,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秋荻住的那一片基本上跟天子脚下的富贵繁华沾不上边。
一大早,秋荻帮爹把杀好的猪抬拉到集市,系上沾满油腻和血腥的围裙,戴上袖套,“刷”的抽出一把雪亮的杀猪刀,柳叶形状的双刃杀猪刀在手上龙飞凤舞,很快案板上的肉,肥的是肥的,瘦的是瘦的,五花是五花。
秋老爹看着女儿技艺娴熟,行云流水,重重叹了口气,他最近两年一直为她的婚事犯愁,别人家姑娘十七岁都当娘了。
秋荻不知就里,凑过去问“老头儿,你有心事啊?叹什么气啊,可是隔壁街北角的刘大娘不搭理你了?”
秋老爹拿起旱烟锅子敲了下她的头:“就知道胡说八道!好好切你的肉。”
秋荻咧着嘴笑了笑,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刀起刀落,硕大的筒骨就被她剁成了两半。
秋老爹闷头吸着旱烟,时不时抬头看看她,浓眉大眼,一张从来没施过脂粉的脸干净的如同刚出水的芙蓉,一身男装已经是英气逼人了,若是换上女装,绝对是个漂亮姑娘。可是这北城的街坊四邻都道秋屠户家有个孝顺儿子,长得俊,力气贼大,来上门给自家闺女提亲的人都要把秋家门槛儿踏破了。
“老头儿你看什么呢?”秋荻发现爹一直打量自己,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古古怪怪。
“昨天老李又来跟我说他闺女的事儿了,你看咋办?你都十七岁了,是不是该找个婆家了,免得被家里有闺女的街坊四邻惦记?”秋老爹试探的问她,他们名为父女,实为主仆,秋荻的事情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
“爹......”秋荻翻翻白眼,拖长声音叫他,平日里她都亲亲热热的叫他老头儿,叫爹的时候,要么就是特别高兴,要么就是特别不高兴。
秋老爹也不管她高兴不高兴了,眼里居然噙了泪“都怪我这没用的老头儿,什么营生都做不好,只会杀个猪,害得小姐跟着我杀猪卖肉,成了杀猪匠的女儿,以后找不着好婆家怎么办。”
秋荻眼神冷了冷,道“我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冷血屠夫的女儿,没指望嫁人。”
秋老爹知道她又想起伤心事,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秋荻若无其事的切着肉,招呼着客人。
卖完肉,见天色渐晚,忙背上背篓去打些猪草。
“嫁人,嫁人呵......”秋荻拿着镰刀看着护城河里蔓延的水浮莲,浅紫色的花瓣上一只只蓝色的眼睛,妖异的盛开着。“此情不渝的水浮莲哟,最后还不是要沦为我家小肥肥的盘中餐,嫁人有什么好的。”
旁边一片水浮莲突然微微动了起来。
“有鱼!”秋荻随手捡了一根树枝,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腌猪头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水浮莲动的更厉害了,是大鱼!
秋荻全神贯注,力气都放在右手,等那鱼儿一冒头她就叉过去,除了切猪肉,叉鱼她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一张惨白的人脸浮出水面,头上挂满了水草,秋荻吓的大叫一声跳开来,丢了树枝拿起镰刀横在身前,水,水,水鬼啊。
“大......大大大白天的......你......你是人是鬼?”秋荻的声音在抖,腿也在抖,全身都在抖“我......我可是......杀猪的,煞气重,你......不要过来。”
这水鬼哪里肯听她的话,摇摇晃晃就站了起来,拖着一条腿一步一步迈向她,一身白衣破碎不堪,身上还不断渗着鲜血,右手像断了一样吊在肩膀上,左手直直的伸向她的咽喉。
秋荻是个胆子大的,但是跟大部分姑娘一样怕黑怕鬼,此时已经吓得浑身发软,脑袋空白,连逃跑都不会了,只会在那里恐慌又微弱的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水鬼渐渐接近,一只手眼看着要触到秋荻的脖子,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闭着眼睛一脚踹了过去,水鬼终于栽倒在地,一只苍白瘦弱的手却不屈的紧紧抓住她的脚踝。
秋荻觉得自己今天死定了,怎么办怎么办,大仇还没报,仇人还在升官发财纳小妾,爹养老的银子还没赚足,怎么办怎么办。
“救我......”水鬼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是人。”
秋荻长长舒了一口气,使劲掰开他的手,把他翻了过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跟秋荻差不多,一张脸虽然惨白却俊美,再长几年妥妥的祸国殃民的美男啊。
秋荻“咚”的咽了口口水,不是因为那张俊美的脸,而是他腰间的一块美玉,看起来老值钱了,看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正打算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往前走的秋荻弯起了嘴唇,果然是大鱼,救回去没准能跟这孩子的家里讨来不少谢恩的银子呢。
“你醒醒。”秋荻见他双眼紧闭已经晕厥,生怕他轻易就死了,万一死了,这银子没着落,还得麻烦去报官,可是不划算“你别死啊,快醒醒。”
那人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我不会死。”说罢又彻底晕过去了,任凭怎么唤都唤不醒。
秋荻盘算了一会儿,终究是心软了,带回去吧,只是个半大男孩子费不了多少粮食。
秋荻把人背上,拿上小半篓子水浮莲就往家走。
护城河水缓缓流淌着,一具身着宫中侍卫服装的尸体从上游慢慢漂过来,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