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寄鸢台,樊大跟着渠出飘入,一样的无精打彩耸肩驼背,站在那里低垂着阴阳脸,可春归仔细一看,惊觉他似乎是不能够脚踏实地的了,鞋底和地面之间保有半寸距离,正自疑猜,脑子里就响起玉阳真君嘹亮的声音:“抓紧些,樊大就快魂飞魄散了。”
“我阿娘当初,明明比樊大逗留的时间更长!”春归在脑子里质问。
“你阿娘那时是妄执一直未散,妄执但凡解除,归路已现,尚还执迷不悟的死魂就会加速消亡。”
“这样说樊大已经摆脱妄执了?”春归仍然不大明白妄执和执迷间的差别。
玉阳真君却没再搭理她了。
春归只好把吕鉴的招供如实告诉樊大:“我还没能察明白樊二的下落,但估计,他是凶多吉少了,又就算他没被处决,幕后真凶留着他这活口也不过是另有企图,苟活些时日,最终难逃一死。总之,你若依然执迷不悟,指望着樊二能够振兴樊家,彻底改变这一家一姓的地位,也不过是白白耗得魂飞魄散彻底消亡,我能为你做的都做了,还请你自己好生思量,既然归途已现,可以往渡溟沧,是不是还要继续逗留尘世,枉废了累世的劫修。”
樊大这才抬头看了春归一眼。
春归再度惊觉于樊大的眼睛,不像上几回那般阴霾密布,瞳仁里有针尖大小的清透,也不知这是不是戾怨消除后的显征。
“上回谈话之后,我已经看见了归途。”樊大说道:“我知道一旦看见归途,就不能再执迷不悟,但我仍然想要等到一个结果。如今……虽说二弟仍是生死未卜,但你说得对,就算他活着,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遭受累世劫修,让我看不开的,不仅仅是这一世的遭遇,我也懒得再入轮回,懒得再经下一世的劫难,辛苦于仇怨和妄执……”
“你是因为愧疚悔恨吧。”春归拆穿他:“你的妻子,你的子女都是被你亲手勒杀,你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他们,你生前坚信自己的行为没有错,是助他们得以解脱,但你死后,魂识醒悟,难以摆脱对自己的鄙恨,你的怨执消除,归途已现,但你认为你该当魂飞魄散,你想用彻底的消亡惩罚自己。
樊大沉默。
春归继续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对你生前的懦弱,也实在很是鄙夷,但我想也许你的妻女的确没有怨恨你,而你的两个儿子,他们生前和你一样懦弱,甚至比你更加懦弱,他们肯定是不想死的,但当他们死亡后,不是一样没有妄执轻轻松松往渡溟沧去?他们的魂识舒醒,也许认识到自己的生前的过错,该当此劫,也许根本看淡了生老病死,但总归都是心无挂碍的。
他们死后,都觉得你并不重要了,你是否悔恨是否自责,对于他们殊无意义,我现在还是生人,魂识未醒,不能参透劫修的意义何在,所以也无法为你释疑,但我觉得你的罪孽均已报应,你杀妻灭子最终也死于他人的利刃,生前的罪孽已经算是一笔勾销,我以为你不应再受消亡之厄。”
渠出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们是魂灵而非神灵,注定会受轮回之苦,且就算神灵,不是也需要厉劫才能修成神体长存?你既然已经看见往渡归途,何苦执迷不悟?天道已经给予
你机遇,又何必兀自苦恼,快些归渡吧。”
樊大终究是一声不吭,只飘然远去。
“他可归渡否?”春归问,是问出了声儿。
渠出摊着手:“我哪知道?我又看不见归途。”忽然醒悟自己似乎说多了,瞪了春归一眼,也飘然远去。
春归正打算回去居院,又见樊大飘了回来:“你那小姑子,身边有个婢女叫做剑青的,可没少说你的坏话,一口咬定你在赵大爷跟前挑唆生事,才导致赵二姑娘被兄长责罚,怂恿赵二姑娘设计造成你和赵大爷离心,还分析着若你为赵大爷生下嫡子,庭大奶奶的地位就越发不能动摇了,有你这么个刁恶的长嫂在,赵二姑娘就会一直被赵大爷鄙恶,堂堂太师府的大宗嫡女,竟然会被其余姐妹嘲笑鄙夷,还有个婢女叫做藏丹的,劝阻赵二姑娘不能和你作对,却反而因此被二姑娘冷落疏远,我看你那小姑子耳朵里分明只听得进谗言,心里可憋着阴谋奸计,大奶奶还是当心着些为好。”
春归认为樊大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显明对于她的好意也不是完全不能心领,便问道:“你究竟想通没想通?”
“不瞒大奶奶,这一世虽说苦闷艰难,好歹我还能遇着个和我同甘共苦的妻子,无论别人怎么看我,她都从未半点鄙夷小瞧,大奶奶说得对,我是对她有愧,对我的长女有愧,这也许才是我真正的妄执,但我既然消除戾怨后能够看见归途,也许她们对我并无怨恨,如果我们都能够经过轮回的历练,日后乐土,也许还有重逢之日,就为了这点念想,我也应该消除执迷,多谢大奶奶和渠出姑娘的相助,告辞。”
春归这回目送着樊大飘然远去,才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愉快,在她这里,柴胡铺命案算是已经了结。
刚回斥园,还没等大饮一碗冰镇酸梅汤解解暑气,兰庭竟然也脚跟脚般的回来,这让春归很是大惊小怪了一阵儿,扳着指头数数,自从他授职翰林院修撰,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朝廷命官后,虽说本职工作其实清闲,十日中却有九日都在起早摸黑,春归鲜少在天黑之前看见赵大爷的人影儿。
“迳勿不会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