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在江南四省试行改制,实则并不曾大刀阔斧革新税政,主要还是针对地方官衙胡乱摊派粮长的弊谬,所谓的效法祖制,实际上便是督促地方如实将粮长一职摊派确有能力承担征押赋税的富户大贾,但则朝廷虽下政令,地方官员却并不一定按照政令执行。
胡乱摊派是多年积弊,就难免会有地方官员与富户大贾沆瀣一气伪造薄产的行为,当然周王这个监察使不是不能察清,但耗时耗力在所难免,无法在短时之内达到成效,且察清积弊,会伤及一大帮官员的根本,受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所以纵然有御令在上,富户大贾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仍然会贿赂地方官员,官员既然牟获了这么大笔财利,也必然会想尽办法让富户大贾规避摊派,导致朝廷的政令成为空文,根本不能得到真正的推广执行。
说到底,关键之处仍在肃清官制,兰庭认为要在短时之内大见成效,不但需要地方要员的大力支持,也不能缺乏富户大贾的认同效力,这就是他今日争取娄藏的重要原因。
“但咱们也不是非娄藏不可。”周王道。
“娄藏于大贾之中,在杭州府,乃至江浙两省名望都算最高,这不仅仅因为他的资产家业,还包括了他因为仁厚的美名在百姓之中的影响力。如果咱们连他都无法说服,难道还寄望说服张况岜之流?”兰庭坚持道。
春归颔首,但她并不发表自己的见解。
经过这段时间的走访,单说费家、武家,彭氏的前夫和武家老爹便都是因为采矿发生意外,一个不幸罹难一个终生残疾,但矿主张况岜却没有给予矿工分文赔偿,压根不会搭理矿工家眷的死活,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能指望这样的人会舍弃利益效力新政,而娄藏俨然与张况岜不同,他更有远见,且的确心怀仁厚,他已经是最有希望也最有必要争取的富贾。
“我今日虽只是初见娄藏,交谈也不算深入,不
过在我看来,他并非为了利益得失和心存顾虑推拒,这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隐情,我们需要想办法摸清这背后的隐情,再针对实况加要说服。”兰庭道。
“所以更有必要接下龚家这桩案件了。”周王也道。
“龚家这桩案子来得太巧,相当于正当我们渴睡时,塞过来的一个枕头,背后有无阴谋还难以确断,我们不能相信龚敬宜的一面之辞树敌张、娄二姓。”
周王抬起自己的手臂,给了自己额头一记巴掌:“我竟然忘了张、娄两家是姻亲。”
“张况岜的庶女嫁给了娄藏的嫡亲侄子,不过娄藏与张况岜行事却大有不同,甚至似有争执,两家人交从并不亲密,这些是我们所掌握的表面情况。”兰庭沉吟一阵,又再摇头,似乎否定了某个计划,最终决定:“还是先等我见过龚敬宜再说吧。”
于是当日兰庭一行便正式拜别葛公,但也是次日才动身前往临安县城,如计划那般,直接就往龚敬宜住宅“投宿”,龚敬宜自然是欣喜若狂。
龚家的人口也的确凋薄,龚敬宜的父亲便是独子,龚敬宜七岁丧父,是被寡母抚养长大,娶妻纳妾,竟然多年无出,直到龚敬宜快至不惑之岁,他的妻子才生下龚望,但龚妻产子后不到一年就病逝,龚敬宜没有再续弦,甚至遣散了小妾,自己看顾着儿子长大,担保儿子不受一点苛虐。
龚望作为三代单传,必定被养得性情骄纵,不过他也是天资聪颖,能诗善赋,故而越发被龚敬宜寄予厚望,以为儿子总算能够继承高祖之志,再度考取功名。
但又没想到的是,龚望恃才放旷,鄙恶官场,不肯与禄鬼蝇鼠同流合污,只与名士清流结交,龚敬宜为此也与儿子有了嫌隙,不过大腿竟然拧不过胳膊,龚敬宜最终也约束不住儿子放任自流了。
他这时便冲兰庭叹息道:“犬子喜交游,但杭州府里所谓的名士清流,着实也不少都是浪得虚名,犬子年轻
,且放阔,交好的人当中良萎不齐,他也沾染上不少纨绔习气,张家的小子张洇渡,与犬子是自yòu_jiāo好,两个人近些年来,几乎都是同出同回,犬子没有兄弟,把张洇渡视同手足。”
兰庭已经听周王和莫问说过一些案情,问:“死者静玄,其实乃张洇渡先结识?”
龚员外忙不迭的点头:“那静玄就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原本是寄住在杭州城里的离尘庵,说起来她也是官宦之后,但因自小就体弱,不得已才出家,后来身子虽养好了,家门却遭遇不幸,父亲被判了斩决,母亲上吊死了,多得她是自小就带发修行,才没被没为官婢,流落在离尘庵里,张家小子偶然结识,怜惜静玄的身世,便时常照恤,一来二去,犬子也认识了静玄……
那女尼生得貌美,又善诗赋,身世也确有可怜之处,犬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认为离尘庵的生活太清苦,便想接了女尼来我家中修行,我本来是不赞同的。”
“为何?”兰庭问。
龚员外呆了一呆,才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我也不瞒着赵郎君,犬子是看中了那女尼的容貌和才情,但……犬子的姻缘,我早已经有了打算,是亡妻的外甥女,那姑娘出身诗书之族,与犬子门当户对。犬子却一直没答应,所以定亲的事就耽延下来,但犬子乃三代单传,且老儿也一直没有死心规劝犬子入仕,怎能答应他……在婚姻大事上如此儿戏。”
“但结果员外还是没有拗过令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