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浓密、乌黑、虬结杂乱的胡须,看似如张翼德尉迟恭一般粗豪的效果,而且还把这部胡须主人的面容遮掩得难以辨认其真实年龄。头上戴着一顶颜色斑驳的折乌帽子,好像比乞丐还要脏乱数分,其余靴子袍服之类装束也乏善可陈。
或许,浑身上下,唯一可以和主人的年纪相匹配的,就是一柄看上去还算颇为素淡的桃花纸折扇,上面寥寥写着一些鬼画符一样龙飞凤舞的字迹。而且每一个笔画都非常铺张,似乎都可以冲破字形方块的束缚,肆意伸展生长到旁边的文字结构之间。
对,如果要形容这面纸折扇上的字迹笔画的话,无疑是“生长”这个动词最为贴切了,因为那些字完全不像是一笔写就的,而是如同有生命的物种、比如老树根须那般生长渗透进去的。
此时此刻,在清凉殿内、与村上天皇隔着一道竹帘、在外面跪行大礼的,就是这么一个长相穿着奇葩的家伙。他,就是平安朝,或者说整个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公了。只不过,如今的安倍晴明才三十多岁,但是其占卜精准、擅断鬼神之意的大名,在村上天皇一朝已经响彻四方了。
当然,古代日本的阴阳师,也不尽就是和国朝那些捉鬼画符算运势的道士那般业务重合。比如安倍晴明早岁师承的贺茂流阴阳术,其宗家就不仅要负责占卜和揣测鬼神,也要负责朝廷在天文历法这些方面的事务。因此,大牌的阴阳师都是有正经的朝廷官职的。
如今的安倍晴明,在朝廷中领的官职、就是中务卿下属的阴阳寮主官,具体官名是从六位上、阴阳头,所以天皇要找他问话还是很容易就可以拉来,不存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况。(不要笑,一般日本“寮”一级的官职,其主官都是叫某某头,比如前面提到过的主膳头、扫部头、典药头、雅乐头、玄蕃头等)
“安倍卿,今日招你来,乃是为了选子被妖人掳走一事。宫中有目击之人曾言,掳走选子内亲王的,身手形容皆不类凡人,赤发枯容,行迹诡秘。朕命你设法占卜,找出为恶之辈的真形。”
“臣谨遵旨意。”安倍晴明面无表情地痛快领旨,似乎这桩事情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平时如果村上天皇要求安倍晴明肆意滥用占卜的技能,往往还会遭到安倍的劝谏,但是今时今日,似乎一切的顾忌都没有出现。只有细致观察的人,才可以感受到安倍晴明在领命拜伏的时候,浑身的衣衫在轻微地颤抖。
“爱卿今日倒是答应得爽快,倒是没有和朕强调什么不宜过多窥破天机。如此说来,爱卿有什么具体的盘算了么。”
“臣之阴阳术,师法自贺茂流阴阳术,先师保宪公深通式神降临之法以窥探天机。此法本不易实施,然被掳的选子斋院殿正是司职侍奉贺茂大御神,想来臣以式神降临之术法、定能求得贺茂大神之启迪。”
村上天皇一听也对,选子正好是侍奉贺茂大神的,贺茂流阴阳术出身的安倍晴明施展术法,所请降临的神灵自然也一贺茂大神最为“专业对口”了。这么一想,所有疑惑尽去,也就任由安倍晴明开出条件筹备。
须臾,村上天皇自清凉殿移驾,前去贺茂宅院。安倍晴明自然是提前快马加鞭赶去了,其他宫内消息灵通、关心此事的自然也跟随圣驾一同前往。到得贺茂斋院的时候,提前得到了谕令可以随意调度资源的安倍晴明已经把请式神降临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大半。
斋院正殿中间搭起了一个刺桐木的台子,周围用松脂火把照耀,再外面,四周围拢了一圈从雅乐寮借来的雅乐班子,演奏着一些如泣如诉的曲调。在木台中间,仓促铺上了洁净的细白海沙,还放着一只披着纹绣饰物的黑猫。
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安倍晴明首先焚香祝祷,铜盆净手,随后拿着纸折扇和别的不知名道具登上木台,开始施为起来。周边的雅乐演奏者似乎也为之感召,亦或是早就借这些人做事儿不止第一次了,所以配合得好。
折扇、竹杖、步伐,外加那只黑猫的跳跃,在沙盘上留下无数诡异的轨迹,如同中国人扶乩请仙差不多。半晌之后,安倍晴明一声大喝,随后木台四周的松脂巨烛火光顿时被往外逼射数尺,然后倏忽顿灭。
日本的神社建筑是没有窗户的,所以白天采光也不好。所幸因为神社往往是四时要供奉香烛、长明灯,所以有灯火之光,倒也不妨事。
此时,众人在一圈松脂巨烛照射之下,原本已经瞳孔缩小、适应了明视觉。火光顿灭之后,诸人都觉得眼前一黑,过了三五息的时间才恢复过来。
众人也没看清在这个时间差内台上的安倍晴明如何缭乱做作了一番。须臾适应之后,却见那只黑猫口鼻开合,同时空中响起一阵嘶哑不类人声的话语声。不过虽然音调,却勉强可以听懂内容,而且从吐字来看,竟是和那黑猫的嘴开合同步。
而安倍晴明此刻,自然是一副渊渟岳峙、闭口漠然的高深表情。
众人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式神降临成功了。日本人的式神降临,都是靠把代神说出神谕的载体假借于生物之上,偶尔也有附体人身的。
“山阴巨鬼,酒吞童子。丹波江山、但马生野、出云鸟取,俱蒙尘埃。”
沙盘上的图形,则画着三图形,一个是俊美的童子,一个是奇形的恶鬼,最后一张则模糊不清,除了可以看出人形之外,似乎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