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上去身材还算英武挺拔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周嘉敏的面前。两分钟之前,把这个奇怪的家伙放进来的时候,周嘉敏身边帮着引路的那个心腹丫鬟着实捏了把汗——这等粗夯汉子,怎么可以见二小姐呢?要不是二小姐亲口吩咐把那个跟着斗笠女子一并来的大胡子汉子放进来,便是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这等人进内宅。
周嘉敏仔细端详了一番,虽然容貌大变,但是那双深邃而又内敛的星眸依然丝毫没有变化——周嘉敏虽然才活了十岁年纪,见识不够广博,可是在她十年的人生中,至今只见过钱惟昱能够有这样的眼神。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周嘉敏倒也神色大定,丝毫没有被来人刚踏进屋子时那副颇有视觉反差冲击力的样貌吓到。旁边的丫鬟看着,心说莫非此人真是二小姐旧识么?可是二小姐不太出门,又是何处认得此等粗人呢?
“翠儿姐姐,你这便出去守着吧,没有本小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小姐,奴婢这便退下了。”
那个叫翠儿的丫鬟下去之后,蒋洁茹拿过一盆刚才打好、加了点酸醋的温水,让钱惟昱洗了脸面,热醋略略一泡,那些靠着碱面儿黏着的络腮胡须便整副脱落了下来,再洗去淡淡的黄粉,立刻便恢复了钱惟昱原本的英武俊朗。
周嘉敏张大了嘴,微微直起身子,目睹了这惊人的一幕,最后在钱惟昱擦干面上水渍之后,又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颓然坐回软榻里,呢喃地说道:“果真是你……小妹心道家姐已经算是世上自矜桀骜之人了,想不到师兄比家姐还要不计后果。当初奴家修书报讯,也不过是气苦你把家姐害得这般气息奄奄,若是知你会亲身前来,小妹断然不会再作那封密函了。”
“为兄相信师妹一家是不会出卖于为兄的,只要进出城的时候隐匿了行踪,而且在苏州那边又时时有孤身边的人露脸办事、一切如常,便不会有危险。说说看师姐这几日的病情吧,可曾有好转了。”
“咯血的症候一直未能痊可,不过别的倒没有恶化,只是这么拖着呗。师兄既然以身犯险而来,定然是有了解救的方子了。”
“师妹所料不差,当日为兄见你在密函之中,已经陈述了钟皇后派太医给师姐诊病的事宜,为兄思忖若是中土寻常当有的药物,钟皇后派来的太医又岂会不用?既然如此都不曾治好,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得一些海外奇珍了。为兄遍访名医、豪商,寻求海外列国诊疗肺疾的良药。如今得了上品的玉脂冰片、最能清败肺火上炎;
又有南洋猪婆龙,此物生于极度湿热酷暑之地,其血肉药性最是焙补血气、缓解先天肺脏劳损虚弱在南洋麻逸国、真腊国多有豪酋以此诊疗肺虚。为兄与师姐也算是有数面之缘,当年观其气色,也知其先天略有不足,因此此药方能治本。只可惜如今苏州城内还未得这南洋猪婆龙,为兄虽然在收到讯息之后便立刻让这位蒋小姐家的商会派出海船前去南洋收罗,但是往返之间起码还要半月有余。
为今之计,为兄来金陵之前,命苏州撩浅军大搜四境寻访,在太湖内捕获一只鼍龙,这鼍龙的血肉虽不如生在极湿热之地的南洋猪婆龙药性有效,其药理倒也相通。如今正值早春,气候还不曾暑热,宰杀之后其血入药,用来顶上半个多月当无大碍。”
周嘉敏听得云里雾里一般,加上骤见钱惟昱,原本还有很多话题要问。但是她毕竟从小是姐姐照顾长大、形影不离了十年,姐妹连心。所以听说钱惟昱果真有了对症的法子,还是非常惊喜的。
“鼍龙?莫非是战国时晋、魏史官所著的《竹书纪年》之中,记载的周穆王伐荆蛮、江州有鼍龙现于大江之上、载王师以为浮桥的鼍龙么?那不是传说之中的神兽,果真寻常也可寻得么?”
周嘉敏信手拈来的这个典故,无非是《竹书纪年》上面提到的传说罢了。基本上可以当作一个为了吹嘘周朝王师南下讨伐楚国乃是顺应天时人心所编造出来的怪诞而已。说周师不但有百姓“箪食壶浆”来迎,连扬子鳄这种“神兽”,都主动跑到九江鄱阳湖口这里,排着队浮在江水上连成浮桥、助王师南渡长江、破了荆蛮子的水师优势云云。
钱惟昱听了之后大汗,他虽然也读书,但是终究是个实用主义者。就算要读史书,对于汉朝之前的历史,读个《史记》,最多加一本《左传》和一本《战国策》也就尽够了;何曾有精力去考据读什么《竹书纪年》?此刻听周嘉敏这般引经据典地一问,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偷眼去看蒋洁茹,只见蒋洁茹也是略有迷茫。
很显然,蒋洁茹虽然也算知书达理,但是毕竟是商人家的女儿,眼界受限。在经书、诗文方面的学问,已经是远逊于钱惟昱了,在其他方面和钱惟昱也不过是难兄难妹、伯仲之间。与周家姐妹那种真正太傅家教出来的顶级才女名门淑媛比学识渊博,那还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见蒋洁茹也帮不上忙,钱惟昱当机立断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这鼍龙便是那《竹书纪年》上所记载之物,不过也算不得非常难寻。若是有心,自岳州以下的大江之中,以及太湖里都是偶尔可得的。师妹可想见一见么?”
“师兄今日便带来了么?”周嘉敏闻言也是大吃一惊,她是知道钱惟昱蒋洁茹来的时候,命几个从人挑了两担子东西,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