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钱惟昱的恭维,张秉一自然是老神在在地把拂尘一摆,随后单手一拱回礼到底。面色看不出任何谦卑媚俗的神色,但是这一躬却直直弯腰到了90度,见了他的神态,钱惟昱就知道此人对于“光大正一道”还是怀有野心的,不然真要是无欲无求的方外高人的话,也不会对世俗权贵这般礼貌。
“无量天尊!李唐伪朝佞佛虚妄、以致气数衰微。龙虎山之地如今纳入吴越王治下,能得彭城郡王如此礼贤方外之人,真乃我道门之幸,想来不日我道门便可大昌。贫道观殿下气色风骨,倒是颇有崇道求法的好根骨呢,定然是有缘之人。”
钱惟昱听了这番话倒是颇感好笑。那南唐李璟崇信佛法,道家不如正牌大唐时候昌盛,那张天师和李璟尿不到一壶里也属正常。但是吴越国虽然此前在信仰上没什么一贯的风向,但是如今在位的钱弘俶却也是个崇信佛法的。不然历史上钱弘俶任期内也不会在杭州修保俶塔、雷峰塔、六和塔;以及重修灵隐寺,在灵隐寺里增筑拥有五百尊青铜罗汉的罗汉堂……
张秉一说什么李唐之所以丧师失地,是因为“佞佛”这不是完全扯淡了么?吴越难道不佞佛?或许只有他钱惟昱不佞佛倒是真的。
不过无论张秉一如何瞎扯,钱惟昱也不在乎,反正对他来说,可以榨出一点利用价值的势力,拉拢一下总是好的。如果自己的王叔对张秉一不假辞色,自己却资助对方一些,将来也可以有助于收拢治下信道百姓的人心。而且这种个人交游方面的事情,王叔也不会关注。
打定了对张秉一花点儿代价拉拢、并且尽量榨取剩余价值的考虑,钱惟昱和张秉一也算是言笑甚欢,一主一客边聊边走,登上葛岭,进入抱朴道院。张秉一虽然和葛洪不算一脉,但是本着同为道门的渊源,也是非常恭敬地给葛仙翁上香祝祷了一番。这才被钱惟昱领入斗室,分宾主奉茶。
“如今龙虎山既然入我吴越治下,我吴越却是尊奉大周正朔的,小王自当进言王叔,遣使入汴京,为天师讨一道大周皇帝的诰命敕封。小王虽然不曾与当今圣上谋面,昔年却也与中原派来的冯道冯相爷有旧。
听冯相爷所说,当今在为晋王之时,便时时以为沙门强占民田、不纳税赋、收容逃亡,乃至藏污纳垢。早有效法前唐武宗皇帝肃清沙门之愿。相信经过整顿之后,将来正一道日益光大,指日可待啊。”
听了钱惟昱画下的大饼,一开始张秉一自然也是心中一喜。不过随后就知道这些恭维贺喜的话不过是虚妄之谈罢了。他龙虎山地处信州,正是吴越治下,虽然吴越尊奉中原正朔,但是内政还是轮不到大周来管的,难道大周皇帝不信佛,还能让吴越国也不信佛么?
“殿下这般助我道门,将来定然有大福报临身……”
“另外,小王所辖虽然不含信州,但是在苏秀明台常宣六州辖区之内,还是愿意资助道门,每县增设一座官办观宇。再加上此前小王从张天师处‘夺人’有损道门清净,愿意每年供奉十万贯、两银钱,资助天师道。日后若是还有人质疑小王从天师处掳走伪唐周太傅家家眷一事时,想来天师也知道该如何应答了吧。”
十万贯/两银钱!如果对于这个数目没什么概念的话,可以横向对比一下——历史上八年之后,吴越王钱弘俶为灵隐寺增筑五百青铜罗汉的罗汉堂时,花费掉了可铸二十万贯铜钱的青铜,再加上工料耗费,已是当时最为巨大的佛门工程了。钱惟昱如今给张天师许下这么一笔好处,那基本上就是说张秉一可以每隔两年就把他在龙虎山的天师观道场原模原样翻新重造一遍了。
“无量天尊!殿下崇道之心,实在是通达天地,情切鬼神!”张秉一高宣尊号,言语虽然如常,却是额头上都激动得沁出汗水来了,勉力才保持住世外高人的姿态,顿了半晌之后,才小心地问道,“殿下如此破费,便只有……如此小事要请教贫道么。”
“此事自然是最主要的,不过小王还有一些皮相小道的事情不明,要想……嗯,与天师求教。”
那种语气表情,就如同一个揭了电线杆上老军医贴的牛皮癣广告的患者一样。张秉一人老成精,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随即,张秉一便露出了一种“我懂得”的表情,一改开始的肃穆,心说这小王爷果真是修的入世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