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地,烈日炎炎。经过数月的筹备,一支六万人规模的宋军大部队,沿着秦川之地缓缓而进。凤州一代,经过数年的经营,宋廷已经在嘉陵江上游建造了数座船坞和为数不少的战船,也精炼了数千水手——在熟悉水性之人匮乏的北地,这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专门用于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提供水运支持,以便这支宋军从嘉陵江与阳平关两个方向夹击汉中。
大军当先,不过是一名不满四十岁的粗豪悍将,面上髭髯如钢针倒竖,满眼都是腾腾杀气。浑身虬结的筋肉覆盖在套了一块薄质弧形钢板的山文甲里面,依然抵挡不住那股匪气的四溢——山文甲这种东西,当然是宋廷的军器监自制的。至于外面套的板甲材料,宋人无法自产,多是靠当年和李重进交战后宋军的缴获,因为李重进曾经接受过吴越人的军火交易。既然是靠缴获的零敲碎打,所以数量自然不多,也就配备一下将领,普通士卒定然是没得穿的。
这个带兵大将,当然便是如今刚刚升到步军右厢都指挥使、领西南行营招讨使的王全斌了。仅仅数年前,王全斌也还不过是带领数厢兵马的将领,还没到独当一面的程度;不过他的狠辣果敢很受赵匡胤欣赏,随着北宋禁军的扩编,以及周世宗朝时就身居高位的老将们纷纷被杯酒释兵权,王全斌也就得了这个独领一军的捞功劳肥缺。
只是他心中不明白的是——哪怕石守信王审琦全部下马之后,按说高怀德依然是远超其他将领受信任程度的一个存在;纵然再撇开高怀德,也有潘美、曹彬这样军事才干更明显、和赵匡胤关系也更亲近的将领,为什么赵匡胤会把独领伐蜀大军中最大一路人马的任务交给他王全斌独领呢?
他是个粗人,想不明白也就不去多想了,只要做好手头的事情就好,身为将领,杀人立功,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这种事情谁不想呢,能够摊到自己头上,难不成还要刨根问底不成。
在王全斌从秦凤往汉中进发的同时,在荆南的归州夷陵渡,赵匡胤以刘光义为西川行营都部署,负责荆南地区的守备与征剿大军的后勤保障,同时以北宋水师名将曹彬为招讨使,率领3万水师驻扎秭归,秣马厉兵;只待北线打起来之后,便沿着长江溯流而上,攻击三峡西端要害夔州——
归州是七百里三峡的东端,夔州是七百里三峡的西端,两地之间的大江上,再无其他可以用于中继的落脚点,所以但凡一进一退便是七百里的纵深,就好像当年刘备出川在夷陵渡被陆逊一把火干掉之后,就只能连退七百里到永安白帝城才能扎住阵脚。因为这一条进攻路线完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所以历来取川兵家在有北路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都会把穿过长江三峡的路线作为川中军阀布局松动之后的最后一根稻草使用,以免赌的太大。
原本,据说除了曹彬之外,还有潘美也是东路军主将的有力候选人,在朝廷看来,就算进攻的统兵将领是曹彬,那么后勤部署的职责总该轮到潘美了,结果最后却是轮到刘光义,惹得朝中少数将领窃窃私议。
只有在汴京城里的赵匡胤自己,乃至赵光义、赵普等少数重臣知道,潘美在这一战中被雪藏,和他两年前受命“保护”周世宗庶子、曹王柴熙让一事中的表现颇有关系。潘美这个死脑筋似乎不愿意在这个使命上放松警惕,以至于柴熙让多费了一两年时光才“暴病身亡”,让赵匡胤不得不疑惑地延长对潘美的考察期。
至于北路军为什么是王全斌当主将,朝中也只有这寥寥数人明白内幕。
“以中国百战精锐之力,以击承平日久之西川,则无有不利。然陛下若要取川中资粮以实国帑,以川中财货而平宝钞,则当以一将独承聚敛之恶名,以免百姓归咎于朝廷。”
这番话,便是赵匡胤遣将之前赵普对他说的。这几年间,因为宝钞成功地重建了北宋的财政,同时又造就了巨量的民间财富缩水、币值通货膨胀,赵匡胤对赵普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知道赵普有才干,也做了实事,但是他着实贪得无厌,定然也在推行纸币的过程中聚敛无度。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赵普提的意见,赵匡胤还是有自己的认识的,他知道从对错本身而不是对人的好恶来判断是否纳谏。
赵普的这番道理很浅显:精炼了数年的宋军打四川,怎么可能打不下来呢?但是问题是,如果想要取西川官民三四十年来休养生息积蓄的财富填补宋廷纸币财政的信用缺口的话,无疑需要有一个狠人在四川横征暴敛,最后还把四川百姓对于朝廷的仇恨值拉过去。一旦用完之后,就可以卸磨杀驴把这个聚敛之贼给推出去剁了平民愤——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高怀德乃至曹彬潘美来干,想来想去,王全斌这个开群嘲的货色就中选了。
事实上,历史上的王全斌也就只在征伐后蜀的战争中露脸不少,帮赵匡胤干完脏活之后,最终也就落得个因为激起民变而从节度使受罚接连降为观察使、再降为留后的下场、丝毫不能与宋初历史上其他有灭国之功的大将相比。
另外一边,蜀人虽然国力兵力较弱,却也不是束手待毙之辈,随着宋军调度集结,蜀帝孟昶为抵御宋军,也分遣数路将领御敌。命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赵崇韬为都监,率兵四万自成都北上,扼守利州、剑阁等要地,总揽北线防务,无论宋军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