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南京,又称燕京,也就是原本汉人所说的幽州城。四月末的一日,一支行迹隐秘的车马队从北面上京缓缓而来,这一日堪堪赶到燕京。说他们行迹隐秘,倒不是说真个行踪鬼鬼祟祟,而是指仪仗规制和车队明面上主人的身份实在不符——这队车队的主人,乃是辽国大惕隐耶律休哥,不过倚仗却颇为朴素,更令人诧异的是,耶律休哥身为主子,却没有坐在马车内赶路,而是策马而行。原本辽人尚武,不好乘车而乘马也是常事,然而既然耶律休哥自己都骑马了,没道理一行人中还有其他人敢托大乘车,故而是颇不寻常。
大惕隐这个官职,如果换算到汉人的管制当中,约摸相当于某些朝代的“宗人府宗正”,不过又略有不同,实际上还杂糅着一些汉人“大理寺卿”的职责。简而言之,就是辽人的司法体系是分为对庶民和皇族贵戚的,庶民和普通官僚之间的司法纠纷,有类似于刑部和大理寺的衙门专门处断,而皇亲国戚之间的司法纠纷则归大惕隐管辖——当然了,因为这种案子涉事双方都是非常高贵的,所以大惕隐处断的时候也不拘泥于审案了,更多时候是以调节为主。
耶律休哥的大惕隐乃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就任的——也就是先帝辽穆宗耶律璟应历末年的事情,故而他也不算是如今刚登基两个多月的新帝耶律贤火线提拔的人物。当然,耶律贤上位后对耶律休哥也是颇为倚重的,耶律休哥自身在先帝手中就颇受重用这个特点更是让其可以担任一些安抚先帝旧臣人心的职责。
这一趟,耶律休哥南下的明面任务,便是安抚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了。耶律贤登基为帝两个月,前期主要的朝廷权力洗牌都是在上京完成,而耶律挞烈这个南院大王也是先帝时期册封的,心中会不会对一朝天子一朝臣产生什么疑虑,就难以说清了,让耶律休哥这个同样在先帝时被提拔、当今皇上手上依然得到重用的代表南下表达新帝的安抚,给耶律挞烈重赏厚禄,也就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幽州城北门外,耶律挞烈不过出城门接着,便于耶律休哥兵马入城,口中言道:“本王如今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前了,诸事也是与民休息为上,兵事也不敢多有动作。此番还有劳陛下关怀、大惕隐亲自跑这一趟,着实是惭愧得紧。”
耶律休哥自个儿今年还不到四旬年纪,一直在上京,也是多年没见过耶律挞烈了,算起来耶律挞烈辈分比他高了一辈,如今已是七十出头的老者了,看上去须发如银,不过精力犹健。当年耶律挞烈为大辽建功的年代,主要还是当初周世宗年间和赵匡胤初年南朝对北汉用兵那几次,当时耶律挞烈的军功也是有目共睹的,和柴荣抗衡的时候耶律挞烈还是五十多岁,尚且算得上壮年,和赵匡胤干架的时候就已经是六旬老人了。后来自南面宋人与辽国休兵以来,又过了八九年,南边的朝代和君主是一个又一个的换,耶律挞烈也算是老而弥坚了。
“大王说哪里话来,大王如今依然精神健旺如此,陛下新践祚定然是颇多仰赖,小侄心中可是向来仰慕。南朝数月前趁我大辽新君践祚交替的契机,居然趁火打劫灭了我大辽藩属汉国,所幸宋人又和更南边新立国的明国南蛮子之间多事,咱大辽说不定还有定鼎河北、恢复汉藩的希望,到时候南事唯大王指掌,可是万万不可推卸啊。”
耶律休哥和耶律挞烈并辔而行,入得行宫,却先把车队从人在旁安顿了。那幽州城内南院大王的府邸规模还是颇大的,因为那儿基本上是占了当年五代初年幽州军阀刘氏(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与河东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同时代的军阀,后为李存勖所灭)伪称大燕皇帝时留下的伪宫旧制。耶律挞烈设宴宴请了耶律休哥一番,耶律休哥也把新帝耶律贤对耶律挞烈的赏赐诏书传达了一下,并且拿出随着车队带来的南朝缎匹三万匹、银三万两,作为对南院大王的安抚赏赐。耶律挞烈少不得谢过陛下恩赐,席间两人又叙谈了一番如今南朝的局势变故,其中许多也是幽州城内辽人刚刚得到,还来不及向上京禀报的,这些倒是让身在上京消息不通的耶律休哥颇多震惊。宴席终了,耶律休哥便急匆匆赶回下处,说是要自其奏章禀报南朝变故。
……
耶律休哥回到下处——也是南院大王行宫周遭一处侧院——便立刻一改外头时自矜得体地仪态,小心谨慎地进入内院,走到一处有许多戎装妇人戍守的宫室门口,恭恭敬敬请求通传,随后才入内隔着帘幕得到一个少女的接见。
那女子正是如今才入宫不过一个月的贵妃萧绰了——让她入宫给耶律贤当皇后,原本是其父萧思温在先帝被弑时乱中扶持耶律贤上位的交易筹码罢了。萧绰此女虽然如今不过年十六岁,也是勇毅果敢之辈,非比寻常女子拿不起放不下,能够做贵妃,再晋封为皇后,她也是心中愿意的,只是耶律贤幼年时就受惊得过重病,多年来一直是个病病怏怏的人;萧思温选这么一个人拥立,利用的便是耶律贤本身身体不好大事上刚硬不起来,各位先帝旧臣也是希望这么一个皇帝不会清算旧账搞的太过折腾,让太宗系血脉和世宗系血脉之间的过渡不会和前面几次那般血腥,才在萧思温的斡旋下接受的这个设定。只是却苦了萧绰本人少不得守着病秧子皇帝先守几年活寡,说不定将来再延请海内名医慢慢调养,才能让耶律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