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进去时,皇帝才刚更完衣出来。紫色团龙常服,玉翅金冠,新修过的脸干净清爽,神采奕奕,“弟妹怎么来了?”云雅屈膝想要行礼,皇帝伸手扶住了她,“你是有身子的人,免礼。”云雅不动声色地摆脱了他的手,退后一步道:“妾身来,是想问皇上一件事情。”
皇帝让着她坐了,“什么事?”
“妾身想问,近日前线战况如何,大军可有过了长岭?”
皇帝脸上堆着的笑意有些发僵,“这个……长岭地势艰险,近来那里又大雪封路,恐怕……恐怕还得再困上几日。”
“妾身知道那里极寒,皇上说再困上几日,是知道几日后雪就会化了么?”
“化雪?”皇帝尴尬间心念急转,“雪是化不了,不过再难过也得过是不是?总会想出办法的。”
“皇上说的是,总会有办法的,”云雅低一低头,蓦然抬眸看住皇帝,“只是妾身想,越往后天气越冷,风霜刀剑,即便过去了,怕也走不了多远。”皇帝怔了怔,但听她继续道,“又或是过不去,全军覆没。”
皇帝神色一变,转瞬如常道:“弟妹如此不相信九弟的带兵之能吗?”
云雅心头一酸,挣扎着忍住那掉了一夜的泪水,“皇上,到今时今日还要瞒住妾身么?”
“瞒住你?瞒住你什么,朕不懂。”
云雅垂眸,一字一句将纸鹞上的话语背将出来,“那女子尚且能相信她的情郎将会回转,难道妾身会连她都不如么?”看皇帝不说话,云雅起身又欲跪倒,“皇上一片爱护之心,妾身谢过皇上,只是妾身想知道实情,尤其想从皇上口中知道实情。妾身……”
皇帝扶住了她,扶得是那样的用力,令她无法挣脱,“云雅,有些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妾身想知道,而且迟早都会知道,请皇上成全。”
这一个早晨的时光就在皇帝缓慢而沉重的语声中度过,云雅终于清楚地知道,君宜也许真的回不来了。他托梦给她,让她照顾好孩子,照顾好他的母亲,而他,抛下她一人,空空荡荡……“弟妹,云雅,”皇帝的神色中带着些许不安。云雅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平静,“妾身知道了,多谢皇上。”
“你……”皇帝第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本以为她会嚎啕大哭,会难以接受,会追着他讨要说法,可她没有,只是这样安静,安静得仿佛只留下一具空壳……“朕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云雅平静接口,“妾身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儿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样说,皇帝的心神愈加不安,“父皇从前常说九弟命硬,所以在战场上无往不胜,这一次,或许再过几天就又会有他的消息了呢?毕竟那里山势险峻,他要陷在哪儿,出来总要费一番功夫。”看云雅仍旧木然的眼神,他起身,走至她身前,“云雅,即便九弟不在,朕也会照顾你的,还有你的孩子。”云雅仰首,“多谢皇上。”
皇帝盯着她的眸,希望从中找出些许从前的光亮,可是没有,她往日灵慧的双眸,此时似乎成了一对死鱼眼,毫无生气可言。“为什么要谢朕?是朕执意要让他带兵;是朕急功近利,让他急速行军;不管他能不能回来,大错都已铸成。是朕,是朕害了他,你该恨朕的,为什么要谢朕?”皇帝扶住她的肩头,恼恨和悔意都已写在脸上。
云雅轻轻掰开他的手,“皇上出兵是为大溱,王爷带兵也是为了大溱。沙场无情,若是每一个死去将士的家人都要责怪皇上,那么何来大溱今日疆土,又何来大溱百姓的安宁?”
“云雅……”
云雅起身退后,离他一步之遥,“皇上放心,妾身是王爷的妻子,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妾身懂得。”
皇帝望着她,却再难靠近,“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只轻轻地一个字,“等。”
云雅在等,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在等,每一个人也都知道她与从前不同了。她不笑,也不太说话,总是默默地坐着,好像皇城中的一缕幽魂,只知道黑夜中的寒凉,感受不到白日的半分暖阳。皇帝焦急,每天不止送去吃食、玩物和书籍,更将御苑中的珍禽异兽都放了出来。眼看毫无转机,他又下旨召燕夫人和云萱进宫陪伴云榷颊开了锅,连以往对云雅心怀怜悯之情的妃嫔们都转而对她冷漠相视。
这天禁不住予儿吵闹,云雅带着他去御苑中走走,累了,便在亭中搭了大毛褥垫小坐。窦弯儿看云雅和云萱两人都是沉默,自抱过予儿陪着他玩耍,正教他数数时,从那树后转出两道丽影,凭空为那萧瑟之景添上几分春意。“哟,这天还没黑,鬼就出门了?”一身豆绿色团花襦裙外罩玉色镶金边斗篷的玉妃当仁不让,率先开口。披着洋红羽绉面狐狸毛斗篷的丽妃双手捧着暖炉,一脸惊恐状,“有鬼?还不请个法师来驱鬼?”“请法师有什么用?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鬼如今就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好吃好住,又有老鬼小鬼陪她,如何还肯回去?”
窦弯儿柳眉倒竖。云雅置若罔闻。云萱耐不住性子,出声道:“大姐姐,是不是皇上又把御苑里的异兽放出来一批,这样吵闹?”玉妃横眉,“你是谁,敢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云萱带着窦弯儿一起上前行过礼,“民女见过两位娘娘。两位娘娘莫要多心,民女方才的确是觉得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