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明白,扶意的茫然和懵懂,是对她自己的保护,她听得懂这些话,只是不愿面对被大姐姐算计的现实,哪怕装出来的心甘情愿也好,姐姐永远是她敬佩和崇敬的人。
那一晚,他们没再提这件事,隔日天明,祝镕早起去园中练功,扶意还未醒,因担心害怕到后半夜才睡着的人,他不舍得叫醒。
但练功归来,扶意已穿戴整齐,正候着宫里的旨意,预备随时进宫。
祝镕沐浴更衣,回来坐下用早膳,他记得去赞西边境前,也有那么几天赋闲家中,曾过过这般清闲的日子。
但此时的心态和当时截然不同,到如今,才真正称得上一个“闲”字。
扶意看着他悠哉悠哉地用饭,实在新鲜得很,回忆相识相知相许的这一年多,几乎每一天都在匆匆忙忙中度过。
再撇去分别的日子,撇去白天不得相见的时辰,所有人眼中恩爱甜蜜的两口子,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太少太短。
“笑什么?”见扶意嘴角含笑地凝视自己,祝镕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并没有沾上食物。
却是此刻,下人一路通传进来,皇后宣召的旨意到了。
扶意起身,提着裙袍转了个圈问:“有不合适的吗?”
祝镕不假思索地回答:“很好看。”
扶意嗔道:“谁问你好不好看,这样进宫得体吗?”
祝镕再细看两眼,笑道:“我是挑不出什么不合适的。”
“问了也白问。”扶意随手拿了一块绿豆糕,塞进他嘴里,“慢慢吃你的,等我回来。”
但祝镕还是一路把扶意送到了宅门前,夫妻俩隔着门挥手道别,看着扶意登车而去,祝镕回眸看了眼家宅。
忽然就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很陌生,他已经很久不曾关心过这家里的一草一木,总是来去匆匆,所谓的家,不过成了个睡觉吃饭的地方。
“我到各处转转。”祝镕吩咐争鸣,“去告诉姑娘们,让她们来找我,好些日子没和她们正经说说话。”
争鸣领命,往西苑去找五姑娘,祝镕进园子接了映之,不久后敏之也来了。
三个妹妹领着他在园子里逛,告诉他什么地方修缮过,什么地方新种了哪里来的花草树木,不知不觉,来到春明斋外,但这里不再门户紧锁,站在院门外,能一路看到最里面的正屋。
“三哥哥,过去这里是不能来的。”敏之正经地说,“现在也没说能不能来,但这儿不锁门了。”
祝镕道:“家里哪儿都能去,往后没有任何忌讳,你们若有喜欢的院子,告诉大嫂嫂就行。”
慧之见兄长虽然这般说,但并没有要进去看一眼的意思,说贴心地将话题岔开,而她往前走开,姐姐们自然也跟上来。
慧之说道:“我娘算计着,给哥哥找一处风水好的院子将来做新房。”
映之问:“我还以为婶婶的脾性,会让四哥和未来的嫂嫂在西苑成亲呢。”
慧之笑道:“过去怕是这么想,但如今珍儿还那么小,我也没出嫁,我娘说小两口跟着不自在,家里那么多空着的院子,让他们自在些才好。”
祝镕慢悠悠地跟在一旁,想着之后和扶意去纪州,最快也要一年才能回来,计算着映之及笄的年份,不能错过了妹妹的及笄之礼。
此刻,昔日被困在春明斋的涵之,正在太液池的长桥上,天高地阔,看着锦鲤翻腾,洒下一把一把的鱼食。
不经意抬眸,便见扶意仪态端庄地跟随宫女走来,立在岸边,便向自己行礼。
涵之吩咐宫女:“请少夫人上桥来,你们都在岸边等着。”
众人领命,她们下桥后,扶意才独自走来,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
涵之轻轻一叹,并没有让扶意起身,开门见山地问:“这就把我卖了?”
扶意心头一颤,努力镇定下来:“但这件事,从头至尾,也不曾答应您。娘娘若要责罚,我绝无怨言,但也绝不后悔。”
“起来吧。”涵之道,“那天吓着你,是我的不是。”
扶意连连摇头:“娘娘……我只是心疼您。”
涵之道:“起来说话,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姐姐,扶意,姐姐没怪你。”
扶意越发愧疚不安,诚恳而委屈地说了声:“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背叛您,可我不忍心见您冒险。”
涵之说:“起来吧,多谢你的背叛,让奶奶进宫来点醒我,让我把这些日子憋屈在心里的压力和辛苦,都化成眼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扶意心疼不已,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涵之洒脱地笑道:“镕儿被禁足等候调令,我就不见他了,替我转告他,那两口子对我们姐弟影响深重,我心里过不去的,在镕儿心里一样过不去。但将来想要有出息,我们要先放过自己,我一时半会儿做不到,镕儿也是,可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告诉镕儿,别和自己较劲,别再和父亲较劲。”
扶意答应道:“我一定转达,但是姐姐,大夫人已经决心好好度过剩余的人生。”
涵之低头捂着小腹:“若非偶遇,我不会让他们祖孙相见,所谓的放过自己,怎么个放过法?那我就想让自己无所顾忌地憎恨,就算将来孩子问我为什么,我也会坦然相告。”
扶意欠身道:“没有人有资格来要求您的宽恕,大夫人自己也明白,莫说祖孙相见,此生母女也不会再见。但是太子与太子妃,与她十分亲密,有他们照顾,您也不必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