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参加科举,原不过是皇帝密诏命他参加,以此来激励士子勤奋读书,楚冉蘅和皇帝都没有当真的意思。
至此之后,他仍是那番清浅模样,当赞誉而不惊,过风浪而无惧,人前,他极少笑,亦从未动怒,唯有一次,他在城外掉落一条剑穗,有女子寻得后交与他,他淡然一笑,这一笑,几乎惊动长安,那个女子也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据说那条剑穗,是定王妃留给楚世子的,定王妃早已逝世,所以亡母的遗物在楚冉蘅看来极是重要,所以失而复得时不苟言笑的楚世子才会淡然一笑。
宫长诀缓缓拉开妆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红色的剑穗。
除了她和楚世子,没有人知道楚世子手中那条剑穗是她的。
剑穗是她亲手编的,她怕与其他剑穗弄混,特地用琉璃丝织入其中,只是后来她不再用剑,便将剑穗系在了玉佩上,权当是玉佩穗子用,她的剑穗,她不会认错。
那条穗子,她曾在宫宴之上遗落。
后来,楚冉蘅将剑穗还给她,她才知道,那条被众人记住的穗子竟是她的,是楚世子捡到了她的剑穗。
在湘灵阁的长亭之中,流水环绕着亭子,亭中唯他们两人,他向她伸出手,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条剑穗。
那时,她依旧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那次是她被退婚以来少有的一次外出。而她一出门,便见到了楚冉蘅,当时未曾留意,如今想来,她一出门便见到了他,他当是等她出门等了很久。
那时距离宫宴已经有半年了。
她接过道了声谢便走,那时,她没有旁的想法,也没有想过楚冉蘅会心悦于她。
大抵是因为楚冉蘅风度出世,不是普通人能肖想的,故而她从未从这方面想过。
也许也正是因为他风度出世,所以对一样不苟言笑,淡然娴静的她才会多了一份关注。
可楚冉蘅的淡然是天生如此,她的淡然,却饱含无奈与心酸,她淡然是因为不想现于世人面前,让众人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不堪的流言。
看似相同,实则大相径庭。
宫长诀记得,她跳崖之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血红的眸子,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喜怒不形于色,光风霁月的楚世子有那样的眼神,她不会猜错,那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濒死的绝望。
她亦从未有见过任何一个男子有过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焦急,那样的痛苦,似天地痛色都自他的眸子而来,凄清而绝望。
她在狱中如何被瓮喻斥骂,被瓮喻羞辱,她都不信那个如同谪仙的男子会心悦于她。
直到那一刻,她终于相信,他确实是喜欢她的。
他没有错,这份心意也没有错。
只是这一世,为了宫家,她不能再让这一切发生。
宫长诀拿起那一条剑穗,系在长剑剑柄上,这一世,这条剑穗就该系在剑柄上,它再不能成为一段纠葛,牵扯不清,拖宫家下地狱,如今,这穗子还在她手里,还没有遗失,还没有被楚世子拾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有转寰的机会。
穗子漫过她的手背,尤自坠下,孤零零地飘晃着。
宫长诀将剑放在案上,倚在榻上,神思纠葛良久,前世种种似走马灯般流走。
夜深,她已沉入梦中。
她站在一片虚浮之中,脚底似无物,下一秒,所有景象接踵而来,万千颜色在她眸中绽放。
深绿的山涧,漫天的桃花,花瓣随山风漂浮,抚过她烈烈飞扬的长发。
她衣袂翩飞立于万丈高崖之上,眼前,一抹白色身影正越过桃花林而来,宫长诀对来人粲然一笑,泪落如雨,
“楚世子,来世再见。”
她手中的长簪已猛地划破她的脖颈,鲜血纷飞。
面前的男子惊道,
“不要!”
她缓缓往后倒下,深绿的山涧中,无数株桃花开得正艳,艳阳万里,照在她身上,她沐浴在和煦温暖的微风中,缓缓闭眼。
随即,一个白色身影随她而跃下山崖,在半空中接住她,她的脸已全无血色,苍白得像纸,她已失去知觉。
那个随她跃下山崖的男子将她搂在怀中,她的头靠在男子怀中,男子眸中血红,一滴泪从他眸中落下,滴在她面颊上。
深绿的山涧中,一红一白的身影刺目,在桃雨纷飞中坠下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