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希望能有个女儿。”
燕后道,
“怀第一胎时,我便希望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希望她与我一样,更希望她与我不同,只可惜,那是个男孩。但我亦很开心,至少他拥有更多的可能,不必如女子一般被束手束脚。”
“可是造化弄人,我连他也失去了。”
宫长诀握住燕后的手,
“太后娘娘,他会回来的。我在,我会替您寻回他。”
燕后抬眸看她,眸中动容。
“是,我信你。”
宫长诀才意识到,燕后此刻在她面前,从始至终未曾自称哀家。
燕后道,
“你真的很好,像我想象中的女儿一样。若我的女儿活下来了,大抵也是你这般模样。”
宫长诀迟疑道,
“太后娘娘,您…有过女儿?”
燕后道,
“有过,但是那个时候,杨元篡位,我肝火大动导致早产,而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那时我已经三十八岁,其实,她若活下来,就该是你这般年纪。”
燕后摸了摸她的头,
“见了你,总觉得是命中注定,你在万国寺时,我见你手上有霜花胎记,我的女儿,手上也有霜花胎记。”
燕后轻声道,
“我曾向他许诺,这根簪子,要传给女儿,如今给了你,也算全了我的心愿。”
宫长诀隐隐有些明白,燕后话中的他,不是指先帝。
燕后道,
“曾经,我极不喜欢先帝,甚至是被迫嫁给他,可是先帝对我极好,一直到成婚近二十年,他待我始终如初,那时,我终于敞开心扉,那个时候,我有了那个孩子。”
“太医诊脉,诊断出我怀的是女儿,先帝说,待她出生,要赐她封号绾青,可是还没等到她出生,先帝就山棱崩了。我的女儿,草草下葬,无名无份。”
宫长诀不知怎的,听至此,心中像扎进了一根刺,明明该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却早早湮灭,连名份都没有留下。
燕后缓缓道,
“这一切皆因杨元不喜。他是旁系宗亲的孩子,当我的养子多年,不过比我小十岁,从小便偏执倨傲,我向来不喜欢这个养子,也做不到把他视如己出,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大抵是他没有母亲的缘故,是把我当成依靠的,但因为我对他冷漠,他心中便留下了刺。所以,他囚禁了儒儿,变着法地折磨他,却尊我为太后,让我坐得高高在上。”
燕后长叹一口气,
“是我错了,若曾经好好管教他,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一切。”
宫长诀道,
“这不怪您。”
燕后垂眸,
“我已经许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了,今天晚上,大抵是这十六年来,我说得最多话的一个晚上。”
燕后道,
“我失去了许多东西,你与我太像,我怕你重蹈我的覆辙。”
燕后的眸光落在月澄花上,
“若是眼前,你所爱,你所珍视的一切都还在,便早早握紧他的手,不要放开了,否则,往后必定后悔。”
“我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今夜说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话。”
宫长诀抬眸,
“太后请说。”
燕后道,
“楚家的小子,虽然话不多,也淡漠,但却是难得的沉稳性子,今日白昼里,他抱着你跑进北宫里,求哀家为你寻太医,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当时却那般焦急,心中定是把你看得极重的。你心里,有没有他?”
宫长诀沉默,握着茶杯,不发一言。
燕后道,
“若有,千万不要错过了,要是错过了,只怕后悔一生。”
宫长诀抬眸,
“太后娘娘,大抵,早已经错过了。”
“我在心中将他看得最重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而现在,早已没有机会了。
燕后道,
“遗憾太多,一夜是说不完的,但哀家说这么多,只想让你细思,倘若年少时抓紧不放,哀家不会嫁给先帝,假如哀家怀着绾青的时候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以保住绾青为先,绾青便不会死。”
“你要是像哀家一样,走过了一生,看过所有事情的结局,大抵便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懂抓紧。”
宫长诀垂眸,握紧手中茶杯。
不,她真的走过了一生。她也早知道结局,但正是因为知道结局,她才要远离。
他因为她,从高崖一跃而下。
那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上辈子尚且没有这么多的险境,他都因她而死。
这辈子,她注定每时每刻要站在险境之中,她会刀口舔血,会直面刀戈,极有可能一个不测就会顷刻湮灭,她每一刻都会以命相博,用自己的身体挡刀。
他若如前世一般待她,只会因为她而再度濒临险境。
她的命,她自己不在乎,可是他的命,她不能不在乎,她不想再葬送他一次。
她一直对自己说,是因为瓮喻,她害怕瓮喻,她怕瓮喻用皇权害她。
可是她心底那个一直被她按捺住的想法中,她更担心的不是瓮喻下手害她,而是他会为她旧事重演。
她不敢给他半点希望,不敢向他前进半步。
为了她的那束光芒,她愿意生生世世永堕黑暗。
前世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啊。
她怎么忍心让他为她再死一次。
纵她从没有得到,也从未与他熟识,只要那个人不再因她而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