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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生,一梦死(9)

宫长诀睫毛微颤,

“那般祈愿,只怕是没有再实现的可能。”

楚冉蘅温热的掌心在她额头上缓缓移动着,她额上的清凉已尽化作温热。瘀血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被揉开。

他轻声道,

“这世间,也不止一种祈愿,眼前,也是我的祈愿。”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

“如今,我常常觉得你与我曾经以为的有许多不同之处。”

楚冉蘅收回手,道,

“有何不同?”

宫长诀道,

“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苍老,那些被你淡然说出的东西,每一件都让人心惊,可你却无波无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自在火场那夜与你交谈过后,我便常常这般觉得。”

楚冉蘅凝视着她,

“我曾经是苍老枯败,但这一刻,我风华正茂。”

宫长诀微微侧头,碎发飘荡在风中。

她伸手捋到耳后,却不敢看他的眸。

他的风华正茂,可与此刻在他面前的她有关?

宫长诀想着,却愈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他指的风华正茂,大抵是因为眼前复仇有望,他也已走出困境罢了。

宫长诀道,

“劫难过去了,自然能迎来风华正茂。世子,恭喜。”

他眼前却是她缩在狱中一角哭泣的模样。

我这一刻的风华正茂,是因为你在眼前,一切完好。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

“你的祈愿是什么?”

宫长诀移开视线,看向天际,

“我很喜欢这样的晚霞,天真,炙热,无畏,飞扬。”

她晃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晚霞,还是说曾经的自己。

“我幼时在西北生活,那里有大片的草原和沙漠,我祈愿听见草原上为我而来的欢呼声,听见箭咻的一声飞出去的声音,看见梳妗挂在紫杆柳上的彩缎迎风照展,看见李妈妈端着一碗雪白的牛乳在围场外等我。”

“沙枣又苦又涩好难吃,可是叔父很喜欢,每次都会吃许多,还要看着我一起吃,我很怕戈壁上的游蛇,李妈妈都会替我赶开,那些游蛇总是藏在盐生草和裸果木下面,每次踩到,我都会大叫,但那些游蛇似乎都很怕李妈妈,李妈妈拿着枯树枝一打,那些游蛇就一下子不见了,李素姐姐看见蛇,会叫得比我大声,我们两个人常常吵吵闹闹,但是她得了好吃的,会第一时间带回来和我分享,可是她也常常捉子午沙鼠吓我,有一回,她抓错了,抓了吃肉的长爪沙鼠,那长爪鼠在她袖子里咬了她一口,疼得她大哭,还怪我,说我磨磨蹭蹭,害她没能找到机会吓我,只好藏了好久,才会被咬。”

宫长诀的眸中,闪烁着亮光,不知是泪光还是霞光。

“可是李妈妈走了,李素姐姐也越来越陌生,她开始叫我小姐,与我之间的交谈愈发恭敬,陌生得似乎从前并未认识过,她真的只是府里的大夫而已,好几次,我想叫她姐姐,却没办法再叫出口,我只能逼着自己,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夫,因为越接触,越用心,会越伤心,可是我知道,她还在护着我,那次我拔簪自伤,她看出来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问她什么,她都会答我,哪怕她并不希望我那般做,可是只要我想这样做,她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

“但是,终究是回不去了。”

“梳妗不再那般有玩心,不会再把我不要的衣裳剪成彩缎,挂在我会走过的地方。叔父也不再喜欢吃苦的东西,我也不是曾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年纪了,这一切,早已经烟消云散。只是我却不愿意接受那些美好早已消失殆尽,我已孑然一身的事实。”

宫长诀垂眸,眼眶里的泪不自觉落下。却忽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周围并不十分安静,她听得见鸟儿飞过的鸣叫,听得见树叶的簌簌,听得见蝉鸣,连树叶落在河中的声音,她似乎都听得见。

并不十分安静,她却已经紧张得能听得清楚此刻世间所有的声音。

心跳漫过山峰,淹没了长川。

她看着他,他眸间的光温润。

她许久未回答,只是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早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回应他。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来,我便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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