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孜踏入问柳酒舍的时候,里头食客寥寥,他瞧了一圈,没看到她的身影,径直往后头走去。
迎面遇见刘娘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小拂呢?”
话出了口,两人都愣住。
“她今日没来。”
“她没在家中。”
“这丫头……”刘娘子叹气道,“带着十七又上哪儿乱转悠去了,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外头乱糟糟的……你也别到处乱找,在我这儿坐会儿,没准一会儿就能来。”
说罢刘娘子将他领到临街的窗下坐了,催人上了酒菜,“我说金大人,你早点把我们家小拂娶过门,她也安生些。这整日里没个样子,是得有个人好好管着她……”
金幼孜忙郑重道:“刘娘子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
“管谁啊?你正有什么意思……”有人挑帘入来。
金幼孜一脸笑意抬眼,还没来得及唤她,脸色一变,“你干什么去了?”
她虽仍是平素笑嘻嘻的模样,但遮掩不住疲倦苍白的脸色。身上的衣衫也穿得不齐整,一只袖子斜挽,发间碧色的簪子也歪着。
“什么干什么去了……”桐拂顺手把身后的十七拽出来,“带十七逛逛。”
刘娘子眼睛在桐拂和秣十七之间转了两圈,将十七拉到身旁,“十七乖,你桐拂妹子带你去哪儿了?”
桐拂没来得及扯住十七,十七已经开口神秘兮兮道:“河里,女尸,水是红的……她!”十七指着桐拂,“她跳进去!”
刘娘子和金幼孜的脸色顿时变了,又是异口同声对着桐拂,“疯了么你!”
桐拂却死盯着秣十七,“你怎么知道?”
金幼孜将桐拂一把扯了,就往后头屋子走,到了屋子里,将门关严实了,手也没松开,“你去那儿干什么了?!”
桐拂手腕被捏得生痛,抽着气,“我……路过……”
“路过?”金幼孜将她拉近了几分。
她身上有新沐后皂荚青桑的味道,他一窘,却又不舍得退开,“那个……今日染坊的河道里出了命案。你住在覆舟山,倒是如何去那里路过的?”
“嘶……我去鞍辔坊,替十七寻马鞍,她总嚷嚷着要骑那棕马……”
“那个时辰,鞍辔坊尚未开坊门,你去寻马鞍?”
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赶早赶早,这不是还要赶回来……”
“好,就算你去买马鞍,你跳进那染坊的河道里做什么?”金幼孜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
“救人啊,那染坊的女子落入水中,那许多人围着看,居然没人相救。我既然看见了,没道理袖手旁观。”
“这么说,你都看到了?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桐拂顿时泄了气,“不知道。”
金幼孜奇道:“依你的水性,怎会救不了她?”
“下水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她支支吾吾道。
他的脸色突变,“不记得?那你如何出来的?可有受伤?”说罢,他忙松开了手,将她上下打量。
“没,我哪儿能受伤……我能想起来的,已经是上了岸以后。”桐拂嘴上这么应付着,其实心里一团乱糟糟……
彼时自己转过神来,已经不在河中。
不在河中,却在船上。
这是条官船,华贵无比气派非凡。船首立着的,显然是位贵女,且一看就是身份非同一般。
山松特髻华钗冠,红大衫,绣凤纹霞帔,红罗裙,金坠子……红澄澄金灿灿,晃了人眼。
那船行所在,应是城外,一时却也瞧不清是何处。只是船行方向的对岸,却渐渐可以看清熟悉的营帐连绵,燕王的大旗飘得十分显眼招摇。
“郡主,船将靠岸……”有人自后头上前禀告。
桐拂有些糊涂,照理如今燕王的大营已经扎在了浦子口,离京师已是十分近。这个当口,这位郡主,居然还有心思盛装前来。是来探望,投诚,还是游说?
桐拂却晓得,这回自己的身份说不清道不明……他当是不会把郡主怎么着,但对自己是一定不会手软,这一点她向来深信不疑。
但有些事,越想避开,越是避不开。
比如眼下,这位郡主款款下了船,桐拂非但一路跟着,且完全离不开那郡主身后五步之外。
之后的那一出热闹,桐拂看得眼花缭乱。
郡主果然是来劝降,朱棣也果然十分配合,与当初大宁城中与那宁王朱权周旋一般,共忆儿时相伴,一番亲情切切以至声泪俱下……
郡主婉言宽慰,顺带劝这位堂弟顾念至亲手足不如退军……
岂料方才尚情深意切的堂弟瞬间变脸,一句“它日破城,诸位兄弟姐妹不妨去父皇陵墓暂住,以免受惊吓……”令那郡主顿时呆若木鸡,仓皇告辞离去……
桐拂倒无甚惊讶,他这般作态说辞,她早已瞧惯了。只叹所谓手足深情,在那权势筹谋之间,竟如此不堪……
从头到尾,桐拂都没瞧出来朱棣有没有看见自己。只是他亲自将郡主送上官船时,好巧不巧正站在桐拂的身旁。
他眼望着远去的庆成郡主,嘴里似是自语,“你说,这江如何渡?”
桐拂一句我怎么知道,险些溜出嘴边,赶忙匆匆跟着郡主上了船。
回首之际,恰见他一幅胸有成竹、好戏在后头、且看如何收拾你的模样,那模样……竟似是对着自己……
再之后,她发现自己是靠坐在织锦坊河边的树下。
旁边人来人往,有不少人正议论着染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