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很久的样子,里面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我正诧异时,就见一个太监出来,向我瞄了一眼道,皇上有旨,宣沈更衣觐见。
英宏,我心里顿时一紧,去浅梨殿传我的太监却不容我多想,在身后将我一推,不客气的道,更衣小主请罢。
我只得硬着头皮进去,金銮殿内宽广庄严,我不敢抬头张望,低着头只看着自己脚尖的跟着那个太监,到了殿内正中时,我郑重敛袂而拜,臣妾从八品更衣沈氏,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没有提太后的,大肃朝的规矩,太后纵然贵为天子之母,在这帝王的朝堂上,她也只能坐在殿角的帘子后,满堂文武,都不会在这个地方向她行君臣大礼。
听了我的话,上面分明有瞬间的凝滞,继而,是英宏那极熟悉却又隐隐陌生的声音,只淡淡一句,沈氏,你抬头看看你身边的是谁。
我身边的是谁?我心里忍不住一阵苦笑,在我进来时,虽然我不敢抬头张望,这地上跪着的几个我却早已经看见了的,他的话音一落,我抬头时,眼里已是有了泪,看着她们哽咽着唤道,母亲,娘……,我没有唤一边的父亲,亦没有看大娘身边的二姐一眼。
凝儿,大娘和娘早已是泪流满面,只碍着朝堂之上不敢哭出声来,娘的手颤抖着,就想伸手来摸我的脸,却不防被边上的二姐一巴掌拍开,语气尖锐的道,她如今已不是往日的皇贵妃了,咱们家里因她带来的祸患还少么,你瞧你生的好女儿。
她的话尖利嚣张,娘的手被她生生的拨到一边儿,我的眼里直喷出了火来,心中却已了然,金銮殿上她敢如此,无非是仗了太后的势,我却偏不肯让她如了意。
伸手挽住娘的手,我冷冷的看向二姐,我道是谁,原来却是二姐,只是我如今是什么?为家里又带来了什么?上有皇上太后责罚,下有爹爹母亲管教,还轮不到你来开口,你居然敢对母亲如此无礼?
二姐虽然生性嚣张,然而口齿却向来不及我,更何况此时在金銮殿上,又是当了皇上的面,她纵有不甘,张了张口,却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我一手一个,挽了大娘和娘的手,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哽咽着轻声道,母亲,娘,苦了你们了。
大娘和娘强压着泪水,只看着我摇头,许久,大娘才挤出一句,凝儿,你……你瘦了……
身后跪的正是大哥和大嫂,我转头看去,大嫂的容色已是褪了不少,怀里一个小小孩儿睡得正香,我贪婪的看着她手里的孩子,若我的睿儿还在,怕也是这样的年纪了罢。
然而纵有千万句话想对家人说,这里又哪里是说话的地方,转过身子,我向上深深一磕,回皇上,身边跪着的,正是臣妾的家人父母。
说话时,我俯身在地,苏州澄泥所特制的金砖温润如玉,却是冰冷直入骨髓,虽然此时正是炎夏之时,我亦忍不住打着寒颤,今日此时,分明就是我和家人的鬼门关呵。上头坐着的太后,边上站着的朝臣,多少人直等着御座上的那个男人一声令下,就将我和我的家人拖出午门,开刀问斩呢。
我多想抬头看看那张熟悉而又亲和的脸,我还能不能活?我的家人还能不能活?就只在他的嘴里了。然而一瞬之间,闪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他紧紧挽着慧妃的手,那么的十指相缠,那么的……紧密。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渐渐的,一片绝望。
就听御座上英宏的声音,仿佛万能死水般的波澜不动,沈氏,你父亲贪墨官银,证据确凿,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我愣了愣,随即了然,这个只是开始,他要问的,绝不是这个。
深吸一口气,我摇头,臣妾自进宫以后,宫外的事从不过问,虽偶然可见二位母亲,于父亲的事臣妾却是从来不问不知,父亲若果然贪墨了官银,臣妾只请皇上按律治罪,臣妾无话可说。
一句话说完,我分明听见朝堂上响起一片吸气声,就听身后颤巍巍的传来一声,凝儿,我不回头,亦只当没有听见,只在心里冷冷而笑,你贪墨官银的事已是证据确凿,而太后亦要借你来除了我,你往日不听我劝,此时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只是我却不恨他,今日之事,与其说是他拖累我,倒不如说是我拖累了他,若不是太后一心要除了我,哪里会死盯着他不放,将他的罪证挖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
英宏却似早料到我会这样说,又道,可是如今,又有人上折子说,当年你诬陷皇后,毒杀瑾夫人,亦全都是受你父亲的指使,这个……你怎么说?
听了他的话,我只觉得心里有微微的诧异,若我没有听错,我分明听出他的声音里,竟似有一丝颤抖般,忍不住稍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却又见他的神色平静,淡薄得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轻轻摇头,我知道我一定是恍惚了,死命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脆声道,臣妾所做的事,全都是臣妾一人所为,和臣妾的家人无关,蒙皇上恩德,为太子大赦天下,免了臣妾死罪,降为从八品更衣,臣妾深感皇上天恩,来世当牛做马,亦难报万一。
这番话我是深费了一番心思的,当年先皇后和瑾夫人逼得我亲手掐死睿儿一事,为保天家颜面,此事并无向外遗漏;之后紫芫向太后出卖我后,太后为了逼英宏将我赐死,虽然在朝堂上将我的罪行公诸,却亦是绝不肯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