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皎洁月光洒落在云歌城的各个角落,本该是夜深人静,唯余夏虫呢喃,其实却因新下的选秀圣旨,不知惹得几多无眠。许多高宅深院,都有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下达各种命令;那些挂着象征圣山六峦的赤匾之下,大门之外,停着多少不一的轻车小轿,车夫轿夫们早倚着自己的生计打起了瞌睡;连有些没落的家府,也不时有一两个行踪鬼祟,提着灯笼的人探头探脑地进出。
焕州牧府,太寒山花家家主居所,也不例外。
外院早已灯火偃息,花厅却一片通明,花巍半点倦意也无,直视身前标枪般挺立着的花长胜:
“……你要去做的两件事情,可曾记牢?”
“铭记在心:一,速派人去灿京,联络宫中内务方面,设法探明小姐画像是从何处呈献驾前;二,副使受伤一事严实口风,对外只说是旅途劳顿,驿馆不便照料,需在焕州牧府上养歇几日,同时四方各州的探马去查钦差焕州选秀正使的行踪,无论他身在何处,务必请他速回云歌主持钦命大事!”
花巍点头挥手,眼中却有挥不去的沉重:
“不错,去罢。”
看着家将头领应命而出,心中所想的,竟是爱妻的哀哀恸声:
“老爷,妾身实在舍不得忆娘入宫……”
涵儿,我又何曾想这样做?今上比我尚年长十岁,可忆娘她才十六啊……
身心俱惫的花巍啜了一口早无半点茶味的凉水,扭过头去,望着画壁上巍峨庄严的太寒山,久久无言。
……
内院小楼上,花忆蝶把自己独自关在卧室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难道自己真的要和一帮花信初开的妹子们,集体被送进深宫,成为一个老头子独享的菜?
绝对不可以!必须自救!
想辙跑路?且不说一路上有多少危险。天下之大,自己又能去哪里?
生一场大病?操作起来非常困难,小毛小病治好后还得算个欺君之命;来场伤寒什么的,凭当下的医疗条件,弄不好真的会挂掉。
自毁容貌?开玩笑!凭什么要为别人的过错而伤害自己?!
花忆蝶骤然住步。一个大胆念头升起。心中砰砰乱跳:
要不?失一个身?
呸!你是疯了吧?!
她狠狠地鄙视着自己。
可是,那要命的自由啊……
只要眼下的帝国不是北齐乱交流、唐宋胡搞派的,应该会对婚前性行为加以严厉限制吧?再看天启。沿袭前雍礼教,秉承中土文明的一贯做派,肯定这方面森严非常,失贞必然属于后宫大忌,皇帝特意派了个胖公公来,不问而可知是主持体验工作的。
可是,可是……
花忆蝶抱头抓狂:
其实我都不想走到这一步啊!
屋里灯影朦胧,映着一个六神无主的灵魂,无声地在呐喊:
我是男人!
这个念头一出。自己也楞住了。
男人?女人?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算是雄性生物么?
为什么始终不敢正视这个现实?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无法从内心深处认同女性的身份?
难道是为了那始终放不下的前世的回忆?
难道是为了……她么?
她在何处?是男是女?是生是死?是否还会和自己相遇?为了无答案的问题,就这样纠结着自己?
不,不对!
那么,还是为了曾经拥有的性别的尊严?
如果终究无法面对现在的自己。终将会被这个社会视为怪物。不管你有多强大,多聪明,也只不过说明:自己是一个比其他女人强上这么点的女人。
只有相夫教子的花忆蝶,才是花忆蝶。
要么,改变这个世界;要么。改变自己。
……
花忆蝶捂紧耳朵,心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交战。
一个圣洁如在云端,他说:
“不要放弃希望,找到她,回到过去的世界,你正是为此而活到现在的,不是么?”
一个颓唐如在泥渊,她说:
“何必呢?你现在是女人,女人!找到她又如何?你们能回得去么?回去又如何?她不是已经背叛了你,选择了一个更好的男人了么?何必?何必!”
不!
花忆蝶仰脸无声地嘶吼,半晌双手撑住妆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头发散乱,泪流满面,双目赤红。
男人,呵呵可笑,你这个样子,怎么还会是个男人?
她抬手,将如墨长发拢至脑后,狂乱而妖冶地放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过去只是个梦,现在才是真实的存在!
你是如假包换的女人!你的名字叫花忆蝶!
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最终的武器,毕竟还是自己的身体!
要活下去!
要战斗着活下去!
……
“风表哥我们私奔吧!”
“噗!”
风驰一口热茶喷出,不可避免地溅得花忆蝶一头一脸。
花忆蝶端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头脸上紧贴着几片湿漉漉的茶叶,显得有点赶客。
“啊!对不住对不住!表妹我不是故意的!”
风驰手忙脚乱,想帮她擦拭又不敢。花忆蝶仍坚持继续背台词:
“没有关系,风表哥你听我说,其实我……”
一个越听越坐立不安,一个越说越没了底气。
“表妹。”
风驰一反亲切随和的常态,纠结地握着桌上杯,目光聚焦在浅浅的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