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从梦中醒来,顶上是撒金夹花顶账,身下是花鸟织锦褥,盖的是缂丝绣花被。香炉里撒发出甜甜的熏香,虽是隆冬正月,房里却是又香又暖。
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宁砚泠翻了个身,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自己又是谁。
腊月二十那天,便是册九嫔之日。前一天晚上下了整晚的雪,清晨起来推开窗,外头已经成了一片莹白的世界。
那日,内侍省派了八名少使送了衣冠钗履来。后来又来了两位老嬷嬷替她梳头更衣。
那一日,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朱颜绿鬓,色若春晓。嬷嬷替她梳头,嘴里喃喃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旁边儿另一个嬷嬷悄悄地捅了捅她,示意她快别这么说。宁砚泠在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嬷嬷弯下腰,扶着宁砚泠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语:“小姐,老身给人梳了一辈子的头,送的都是新嫁娘。你虽然不是做人家的正妻,但是老身祝你这辈子幸福,平安。”
不是人家的正妻,那就是妾。宁砚泠心里紧了紧,略略低下头。那嬷嬷眼疾手快,忙扶着她的两颊,不让她低头,让她瞧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
“你看,多漂亮呀。记着,待会儿出去要抬着头,今天就是你最漂亮。”
宁砚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戴九翟冠,身披大采鞠衣,秀眉尖瘦,唇红齿白。头簪累丝金凤钗,臂套提花镶珠钏。这般陌生美丽的人,究竟是谁?她一时有些恍惚。
不多会儿便到了吉时,宁砚泠被引出房间,廊上站着和她一般儿打扮的其他八名秀女。衣着妆容虽然都是一样的,可是样貌却各有千秋。
颜滢既是艳冠群芳,身姿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董尔芙年纪最小,丰肌弱骨,柔滑如饴。祁赫雁英姿飒爽,石青清丽脱俗,汪今雨娇婉动人,任楚缇柔媚似水,傅卉莳大方明朗,就连相貌平平的梁卓玮此时也有几分动人之处。
陈嬷嬷身为宫令,自当主持今日之礼。她告诉众人,楚皇正着冕服,告太庙。等长乐宫的管事公公来报了以后,陈嬷嬷方才引着众人到长乐宫。
宁砚泠走在队伍里悄悄地抬头,只那一眼,她就看住了。楚皇今日着冕服,他气势凛冽,像最淳最烈的酒。他星眸璀璨,宛如天上的星辰。他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全都是他的。
她们跪在汉白玉台阶前,礼部的官员宣读册嫔的文书,宁砚泠听到,她们九个人,被封为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合嫔、僖嫔、康嫔。
宁砚泠正是德嫔。从这日开始,她在宫中的身份便是德嫔。册宝用黄金涂了封面,册礼毕。九嫔一起来到奉先殿,拜过列祖列宗,正式成了进了这天家。
随后,楚皇接受百官朝贺。而九嫔,各自回去后宫住所安置。
宁砚泠和丽嫔颜滢,共居瑶华宫。宁砚泠住了东配殿,颜滢住西配殿。
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每一步都软绵绵地,仿佛踏在云端。稍有不慎,也许就会跌落到底罢。宁砚泠翻了个身,她想继续陷入梦境之中,可是梦境将她往外推,今天是正月初一。
大正十年的第一天,待会儿要和其他八嫔一起去拜见李太后,还要和楚皇一起,接受群臣朝贺。
就在她迷迷蒙蒙的时候,绿袖进来了。她道:“姐姐,该起身了。”如今绿袖也升了良使,手下管着这东配殿里的八个少使,上头只有一个管事的林嬷嬷。
宁砚泠便坐了起来,绿袖忙给她披上衣服。另有两个少使进来,服侍宁砚泠穿衣。绿袖只在一旁准备待会儿要戴的钗钏首饰——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既要打扮得喜气一些,宁砚泠又关照过不可太张扬。
选了半日,最后选定了红宝石的一套头面,浓烈的色调透着新年的喜气,款式上却又简洁明朗,不至于赘赘絮絮的。
宁砚泠点了点头,管事的林嬷嬷其实是不管事的。幸好,她早就知道绿袖的能力,此时更是信任她,将一切都交与她。绿袖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日常的事务繁杂琐碎,她却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一盏茶工夫,宁砚泠已经打扮得焕然一新。绿袖在她耳边催促道:“姐姐,差不多了,该走了。”她陪着宁砚泠出门,只见到颜滢也带着大宫女觅晴出来。颜滢本就是个冷美人,所以现在虽然同居瑶华宫,却从来没有串过门,说过话。二人见了面,不过点点头,便结了伴一起去萱室殿。
一路上,又陆续遇到了其他七嫔,还有那昭仪和婕妤。现在九嫔份位已定,刘婕妤和冯昭仪就显得有些怯怯的。其他人倒还罢了,知道刘婕妤和冯昭仪虽然份位低些,可到底也算是楚皇身边的“老人”了,多少给些脸面儿。
只有梁卓玮,见了她们也不说话,她们给她行礼,她也不怎么搭理,闹得两人很是尴尬。宁砚泠看了,心里只暗叹,楚皇给梁卓玮的封号是“贤”,当真没有讽刺她的意思罢。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做两面人,楚皇还要封自己做“德嫔”,怕是也在讽刺自己。倒是颜滢,艳冠群芳,封号是“丽”,倒也贴切。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