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宁砚泠听到那句遍传宫中的“宁郎貌美“,已经是鹿鸣宴之后好几日的事情了。就像所有的弟弟都不会觉得自家的姐姐有多貌美一般,所有的姐姐看自家的弟弟也不会觉得有多俊俏。
“宁郎貌美?”宁砚泠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一下,接着便是笑。她拍着桌子,笑得有些失了仪态。
绿袖颇有些担心道“姐姐,姐姐——”她听沈嬷嬷说,孕妇大喜大悲都不好,容易滑了胎。虽然她不知道宁砚泠这般大笑,算不算得上“大喜”,但是单看这动静,就不算小的了。
“嗤——”宁砚泠好容易收住了笑容,却依然零星溢出几声走了音的笑声儿。她笑得都热了,只一手打着扇子。绿袖忙上去拿了她的扇子,替她轻轻扇着。
“姐姐,有这么好笑么?”她问道。
宁砚泠一时还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勉强道“还好还好。”
“其实阿瑶长得真的挺好看的。”宁砚泠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是以这般方式在京都扬名了!”
她想到那句“宁郎貌美”,忍不住又要笑。
这是刘一保凑过来,面上颇有些哀怨道“姐姐,你以前说我跟小公子有些相像。如今你笑成这个样儿,我觉得你是在骗我……”
“去去去——”绿袖听他这般撒娇,也忍不住要笑,一面赶他,一面道,“这还笑不够呢!你又来添什么笑料!”
刘一保听了,更是做委屈状。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绿袖冷不防见着了,竟是一愣。
先前绿袖只从宁砚泠那里听说了她和刘一保之间的事情,那时她只觉得刘一保完全符合她心中忠仆的模样。再加上刘一保那时生死不明,又使他如戏文上的人物一般传奇。绿袖在心里默默地羡慕着他与宁砚泠之间的主仆情分。
到后来,刘一保真的来了。她才发现自己对刘一保从一开始的佩服和羡慕,渐渐转化成了嫉妒。她嫉妒他和宁砚泠之间的过往,这些同生共死的过往将他们紧密相连,绿袖只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在宁砚泠心中也越不过刘一保的次序去。
待到后来,吴可信走了。她的满腔嫉妒都成了嫉恨。就像宁砚泠和刘一保之间的情分无可替代一般,她和吴可信之间的共事之谊也无可替代。更何况,在那些出不了头的灰暗的日子里,他们互相鼓励,支持着对方,这份情谊已经悄悄地发酵,有些变了味儿。
只是,等不到那顺其自然的一刻,吴可信就走了。绿袖知道,他心里有宏图壮志,不甘屈居于人下。他走,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生活中陡然失去了他,叫她心里无所适从,唯有将这一切都怪罪在刘一保身上,才能稍稍好受些。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内廷翻查出来的那一包药粉,将她的生活震了个地覆天翻!宁砚泠下了诏狱,生死不明。而她和刘一保,作为宁砚泠的近侍,正是内廷和京都卫北镇抚司重点招呼的对象。
他们都想从她和刘一保的嘴里撬出来一些什么。到了这时候,绿袖才发现,刘一保这个人,骨头是真的很硬。内廷和北镇抚司的人拷打他们,他会对他们说“有什么冲我来罢!打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要是叫唤一声,就不是你刘一保爷爷!”
即便是到了现在,那阴森森的地牢,挂满镣铐的刑房,还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依然会在午夜时分出现在她最深的梦魇中。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从梦中惊醒,汗水浸透了寝衣。
绿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刘一保,她恐怕根本走不出那北镇抚司的刑房;或者,就是按他们说的招供了。前者,害死她自己;后者,害死宁砚泠。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砚泠要是出事,她还是脱不开一个死字。
所以,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知道她欠刘一保一声“谢谢”。即便她心里一直认定是刘一保逼走了吴可信,即便她觉得刘一保将宁砚泠的安危看得比他们的生死更重要。
可是,在那埋怨与不满之下深埋着的,是那一声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谢谢”。
更不必说重回了这瑶华宫后,刘一保日日陪伴她,安慰她,好叫她忘记在内廷和北镇抚司衙门那段噩梦般的日子。那时候她寄情于园艺,刘一保便陪着她,常常在花园里做活,一做就是一天。
绿袖想,他们死里逃生,逃出了这条命来。其实刘一保应该是更想在宁砚泠身边的,可是他却把那劫后余生的时光都花在了自己身上。因此,她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像先前那样嫉恨他了。
这会儿,绿袖看刘一保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中一动。她嘴上虽没说什么,可是在心里不禁默默道其实,你也是很好看的。
刘一保却不知她这句肺腑之言,正自做着那个委屈样儿。却换不来宁砚泠的好言安慰,宁砚泠只笑道“你这孩子,越大越爱撒娇。”
她说着,忽然觉得腹中一动。难道是方才笑得太厉害岔了气了?宁砚泠暗自思忖着,她这会儿才有些后怕起来,这万一伤着腹内孩儿……
忽然,腹中又是一动。这般感觉竟让她想起幼时在姑苏的池塘边儿,看那小鱼吐泡泡的光景儿。那一颗颗小泡泡似乎升腾起来,在她的内心炸开花,留下一片欢悦。
宁砚泠想起先前母亲入宫时曾问过她的“胎动”,莫非这就是胎动?她想着,那一股做了母亲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手也忍不住抚上了小腹。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