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甫听她这样说,原本还在思量着太平是不是在为那些被谋反一案牵扯进来、被武后所屠戮的李唐宗亲抱不平,但转而又听她这样问自己,心口便浮了一抹冷冽的寒意。
最先前的那一声“旦哥哥”是在拉近兄妹之间的距离,此时这一声“皇兄”的敬称入在耳里,无疑更加有了震撼力。
太平没等李旦答话:“人生处事最重要的不是权势系于一身、甚至不是所谓的天道亦或大义……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她眉心聚拢,声音轻轻的,但一字一句。
活下去……这倒是句实话,只不过对于太平只是一个良禽择木而栖的抉择;对于李旦,则是关乎卿卿性命!太平对李旦说出这样的话来,提点并着威胁的味道其实是浓重的。
旦霍然抬目,见太平眉目间含着不难看出的真关切,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须臾沉默,他素来淡然的眉目却忽而笼上一层仄仄的戾气,那是……杀气。
看的太平一震!
“妹妹想要告诉我什么?”旦骤又启口,唇畔勾了一道淡笑,可面色神情分明冷冽、甚至趋于无情。他展袖负手,宽大的金纹袖口鸟翼一般的收拢了住,豁地又一轻笑,却并不看她,“妹妹是让我弑母还是灭宗?”骤然的一句,淡然轻松的一如他素日以来云淡风轻的心境,却带着风驰电掣的迅猛的逼仄与不祥!
只这一句,太平怔。
机敏聪睿如太平,但面对着李旦骤然出口的这一句话,尖锐的可以刺穿一切虚伪的丑恶。她无从面对!
时空似乎被凝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旦转身一笑,分明喉咙是哽咽的,但被他克制着情绪将心境隐藏的极好:“御妹大可放心,为兄时今好生生的呆在这样一个地方,你们还怕我会翻腾起怎样波澜的浪涛?”他以为心无怨愤,可当这残酷又直白的、贴近真相的字句自口中吐出来时,终究是泪眼婆娑……好在这心头的动容化成的泪波只有少许,须臾就被他按捺住。
李旦负手静静的立在那里,明澈的暖阳浮光流转在他笔挺而寂寞的周身上下,似乎由里至外全部都化为了净琉璃。
太平竟然看得呆了!在她有限而单薄的生命记忆里,似还从未见一个男子竟然可以这样宠辱不惊、甚至连生与死两个可怕的极端都可以抉择的如此从容,甚至连自嘲都带着淡淡的骄傲。
……
沧古的天风扑面撩拨,举头望天,浓云密雾紧紧的堆叠在一起,就连丝缕的阳光在这一刻都寻不见了。李旦不再言语,任凭清风吹鼓起他宽大的衣袖,翩翩的身影似乎水面之上惊起的囚鹤。
万物玄青、笙歌尽处,似乎他只夜阑独醒。
武后连阵以来风驰电掣、紧锣密鼓的在绸缪些什么,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心下早便有了权衡拿捏,旁人旁物半点儿无法扰乱他的一颗心。
这一时太平忽然有了这样一种错觉,似乎这一场巨大的权势阴谋、机关算尽,李旦才是那个真正得着大智慧的人!
她心口一紧,旋即将这莫名的思量极快的掩了下去,却不敢再去看面前这位孤绝而内睿的皇者。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忽然觉的自己很是卑鄙龌龊,似乎他为光明她为暗霾,他为日她为月,这般明显的衬托只会叫她顿觉狼狈,顿觉,自己有多么的……多么卑微!
又一阵风扑面盈袖,一脉凉意贴着肌体沁入到皮相里,又漫溯至心口,骤生一股强劲的寒凉之感,这寒凉凛冽刺激的似乎可以把人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