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太平、隆基二人那一生一世人间苦旅中最凝重、也最岌岌待归、紧张肃穆的一晚,这是关系到太多人的人生转折、洪荒命途的一晚!
过了这一晚,次日破晓之后,这座泱泱的美丽帝宫会迎来一场翻云覆雨、乾坤崩塌的转变……
公主府院落里,隆基与太平靠在一起,以一个咫尺迫近的距离,微微扬起头,看那一片玄青色的宇宙之中一轮弯弯的冷月。
这月色比平素似乎更加清冷一些,徐徐的白光带着明如许的光影一层层筛洒在这清寂的庭院,入目之处全都是料峭的冷寒气息。
太平仰头,明眸定定的看着那片月色,恼不得倏然间有了一怀感伤。她下意识把身子向隆基那边儿偏了一偏,似乎想要寻到一个可供倚靠的支柱,似乎这样可以令她稍稍的安心一些。
感知到身旁太平的瑟瑟发抖,隆基侧目:“怎么了?”轻声关切的问了一句。他正沉浸在对明日破晓之后,那关乎人生命途一场转折的筹谋之中,此刻的心情紧张又激动,同时怀揣着满满的笃定与深深的自信,这般心境与太平怅惘的心境形成的对比是鲜明的。
太平没有急于回话,缓缓然叹息一声。
隆基心头一紧,这才不得不凝聚了注意力。他长臂一伸,小心又不至于显得唐突的将她的身子半拥住,颔一颔首、目色沉淀:“我们已经把一切都部署好了不是么?所以你不用害怕。”他的心思没有离开对那兴兵宫禁的筹谋,故而也以为太平是为这件事情发愁,便这样宽她的心。
可显然的,太平的心思又怎么会在这里?不过靠在隆基这温温的怀抱里,这渐渐感知到的暖意还是使她安了安心:“你和婉儿姐姐自然是不用愁的。”唇畔微勾、眉心却颦,这样很无端的一句话。
隆基一时没反应过来,拢了拢眉峰。
夜风又起,太平下意识把脖子缩了一缩,双眸被作弄的蒙了一层稀薄的雾霭:“因为你和婉儿姐姐都有着落。”她没有看向三郎,言的自顾自,旋即又继续,“相王做了皇帝,你就是太子,婉儿姐姐就是宫妃。自此你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过着防前防后、提心吊胆的日子。呵……”于此一诮,轻轻的,颦眉敛眸间叫人只觉一股楚楚的苍凉,“可是我呢?”不是问句的问句,倒不如说是自嘲,“三哥李显登基为皇,我得小心谨慎的协调与三哥之间的关系,做尽能事、刚柔并进,小心翼翼只为保命;日后四哥李旦登基,这样的日子于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从防范三哥变成了防范四哥,仅此而已!”她一定声,“仅此而已啊!”又是一叹,涓涓徐徐的,好似一阵苍凉的风。
此情此景又是这样的话,看来听来都决计是伤感非常的了。隆基心头有些发酸,为太平而难过,真切的难过……太平是他年少的旧伴,又是他名义上的姑母、实质中的知己红颜,他往往能感她所感、知她所知,对于她眼前避之不及的处境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一直都是明白的,如太平一样明白,只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触碰,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正如他不知该如何安置一些感情、对她别样的感情一样。
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往往只能欲说还休!何其无奈,又何其荒芜……
隆基把臂弯下意识紧了一紧,但月色下他的面孔沉如寒水,他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面目上挂着的是倏忽的肃穆。
太平心头的亏空感在这寂寥月夜的衬托下,愈发起的湍急肆虐:“我看不到前路,我活着真痛苦!”红唇又动,苦笑着落定了声息。
隆基颔首,这一句被她突忽着重的字句好似一记闷锤照着他心口生生凿下去!钝重的痛楚容不得他忽视:“有一个方法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启口稳沉,仄仄的、又十分凝重。
他突忽的回复令太平纤身又是下意识一粟:“死?”明眸讥诮,几乎不假思索的反问。她的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兴许也当真只有这样的办法可以结束这种绳索自缚的痛苦……她经久而持无法放下、也无法遁逃的痛苦。
她的回应没有使隆基心惊亦或诧异,他只是再颔了颔首,那双沉仄的双目里忽然煽动起朗星的辰光,熠熠的,跃动着坚韧的心念与昂扬的生机:“做我的皇后。”定定的五个字,不含半点儿玩笑亦或其它,只是这样极严肃、极真挚。
太平头脑一懵!脑海中一下子滑过一阵颀长的嗡鸣声,那萧音震的她耳鸣眼花、倏倏然恍如置身梦寐。
她想,她一定是听错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连开玩笑都不该、也不会随意言及的事情啊……
一时太平的神绪十分凌乱,而隆基的脑海与视野亦是凌乱难平。
两个人的心境,此刻大抵有着一样的共通处,太平是觉半真半假、半梦半醒、恍恍然不敢相信;隆基是半亏空半圆满、半急切半祈盼、倏倏然只觉入幻!
就着冷月清波、温风朗夜,二人彼此看定、四目相对。双方的眼底深处似乎都有一簇跳动的火,那是一脉倔强不屈的没道理的坚持,隐忍着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绪、压制着经久如是不能显现的宿劫般的感情。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久远到已然飞花转眼、流光干涸,濒临着岁月洪荒、宇宙尽头。太平忽然勾唇轻笑,打破这闷窘窒息的寂寥:“不要这样。”她的目色没有离开隆基,只是微微敛了一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