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义十六年,冬。
天空灰暗,阴云低垂,刺骨的风裹挟着暗黄的沙土和雪粒,刮在脸上生疼。
萧语坐在窗边,散着头发,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树,一动不动。
她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中衣,此刻早已被冷风吹得凉透了,然而萧语像是没感觉似的,仍直直地盯着枯老腐朽的树枝,仿佛要盯出花来。
破败不堪的大门发出了些声响,一串脚步声传来,很快,有人进来了。
“罪妇萧氏,圣上有旨,”尖锐的声音刺进她的耳朵里,“大将军萧炳蓄意谋反,其女萧语理应连诛,施腰斩之刑,然,念于旧日情分,特赐鸩酒一杯,望其自行了断,钦此。”
萧语木然地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她认得——魏庸,那个人曾经的贴身内侍,如今的大内总管。
她又把头转了过去。
显然这一举动激怒了魏庸,他破口大骂:“你这不知好歹的贱妇,也不看看今时今日是什么光景?皇上早就厌弃你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如今圣上赐你杯酒已是怜悯,还不快快下跪接旨!”
尖刻如骂街妇人一般的唾骂声令萧语感到聒噪,她动动干裂的嘴唇,出来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有劳魏总管,搁桌上吧,我等会儿就喝。”
“呦,那可不行!”魏庸掸掸衣袖,冷笑道,“咱家可是奉了圣命的,得亲眼看着娘娘上路啊!”
闻言,萧语默然片刻,起身,朝桌边走去。
“那不耽误公公的时间了,”她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盯着魏庸的脸,“我这就喝。”
魏庸教这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转过头避开,顺便踹了旁边的小太监一脚:“愣着干嘛?酒呢!”
小太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赶忙上前两步,拎起酒壶,哆嗦着倒了一杯。
萧语伸手,用干枯皲裂的手指端起酒杯,递到唇旁。
就这么急着让我死吗?她有点想笑,勾了勾唇角,没能笑出来。
算了,她想。
手一扬,杯中酒尽数入喉,很快,喉咙便如着了火一般滚烫,腹中开始隐隐绞痛,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萧语疼得冷汗直冒,恍惚中,她看见魏庸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总算清净点了,她松了口气,试图找个舒服些的姿势躺着,却发觉手脚均已无法动弹。
真可怜啊。
萧语自嘲地笑,泪水却渐渐模糊了双眼——萧语啊萧语,你有什么资格说可怜?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执意嫁给宁骥,萧府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个人,宁骥,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君,对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腹中疼痛得更厉害了,暗红的血自嘴角流出,淌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汇成一小片。
萧语的意识逐渐模糊,她隐约看到了好多人的影子:父亲,母亲,弟弟,幼青,徐嬷嬷……
她一个一个数着,泪水更加汹涌——等等我,至少黄泉路上,别丢下我一个人……
别丢下我……
眼前越来越昏暗,萧语的意识终于一片空白。
……
“小姐,小姐……”
“……该醒了,都辰时了!”
“小姐……”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是幼青?
萧语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柳叶眉微皱着,正声声唤她:“小姐!快些起了,今儿可不能睡过了!”
幼青……真的是幼青!
她怔愣片刻,杏眼里登时蒙上一层水雾,支起身,一把握住眼前人的手,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幼青……还能再见到你,是老天待我不薄……”萧语呜咽着,泣不成声。
“小,小姐?”幼青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莫不是做噩梦了吧,别怕,我在这呢。”
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萧语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四周——这、这是怎么回事?
紫色的帷幔后,掩着雕花的珊瑚迎门柜和牡丹窄榻,身下的熟悉的红木云纹罗汉床朱漆正新,旁边的束腰高花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个精致的青玉梅花笔筒。
——这是她十八岁生辰时父亲亲手送的礼物,萧语记得太清楚了。
熟悉的安神香气飘来,她仔细嗅了嗅,正是她年少时亲手调制的那种!
她这是……重活过来了?这不是梦?
“小姐,别发呆了,醒了就快些起吧。”幼青取来架子上的衣服,催促道。
“幼青,”萧语稳了稳心神,颤声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幼青一脸疑惑,“小姐,您今天还约了周家小姐赏花呢,怎就忘了?”
“今年是几年?”
“嘉……嘉义十二年,”幼青被萧语的神色吓到了,忙问,“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瞧瞧。”
萧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垂着头没应声,吓得幼青赶忙出去请大夫。
嘉义十二年……十二年!她心里又惊又喜,居然真的回来了?!
萧语忍下鼻头的酸意,开始回想——这时候,她还是将军府尊贵的嫡小姐,宁骥还只是二皇子。上辈子,她一心爱慕宁骥,就在今年八月跟宁骥私定了终身,待宁骥求下了那道赐婚圣旨,她的父母才知道这件事。
萧炳极力反对,不想让她卷入皇子们的斗争中,然而一向乖巧懂事的她在这件事上却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