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圣法坐在院里的石碾子上,正在默默地抽烟。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不是靠在椅子上发愣,就是坐在院里的石碾子上抽烟,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杨绍任从外面走进来,正要向冯圣法报告,却被副师长何凌霄制止了。
“副师座,部队撤下来了。”杨绍任看了看神情廖落的冯圣法,低声道,“不过官兵们的情绪很不乐观,要不你代师座去看看他们吧?”
何凌霄嗯一声,跟着杨绍任转身往门外走。
这个时候,第18沛已经全面接替万家岭的防务,而第58师的残兵之所以情绪不稳就是因为这个事,因为第18沛正儿八经是粤军,而且是以韶关子弟为基于编成的部队,可谓是薛岳的嫡系,何凌霄的猜测不幸成为了事实。
看到何凌霄、杨绍任走出来,几个团长立刻便围了上来。
“副师座,第18沛这时候上来换防,该不会是想抢功吧?”
“副师座,第18沛这是想于吗?想摘咱们第58师桃子吗?”
“他娘的,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这些个广东佬想要于吗?”
“师座,师座呢?我要见师座,师座,这事你不能不管哪……”
被几个团长一吵,何凌霄脑袋立刻一个比两个大,大吼道:“够了,你们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还嫌师座不够烦咋的?”顿了顿,何凌霄又压着火气说道,“当务之急是稳住部队的情绪,军心不能乱,军心不能垮哪”
几个团长这才闭上嘴,跟着何凌霄往外走。
穿过前院,走出大门,外面便是一片田野,此时田里的稻谷早已收割,田梗上的野草也已经泛出枯黄,从高山尖、沙漏尖撤下来的第58师残兵便三五成群坐在田野上,不少残兵身上还带着伤,头上裹着的纱布甚至还在渗血。
何凌霄粗略地数了数,所有残兵加一块也就四五百人了。
此情此景,何凌霄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第58师自成军以来,何曾这么惨过?既便最惨烈的松沪会战,第58师的损失也没这么惨重,南京保卫战许多部队都打光了,第58师还撤出来四千多人,可现在,第58师竟被打得只剩四五百人了
更让何凌霄心疼得哆嗦的是,其中有不少官兵还是诸暨人,都是他何凌霄的老乡,当初可是他何凌霄把他们给带出来的,何凌霄真不知道,他日回乡,该如何面对伤心欲绝的父老乡亲,又该如何面对黯然抽泣的孤儿寡母?
杨绍任也轻叹了声,低声道:“这回咱们第58师可真被打残了。”
残兵当中,杨绍任找到了徐十九还有十九大队,在杨绍任印象当中,徐十九从来都是精神抖擞,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几乎就没见过他消沉泄气的样子,可现在,徐十九却始终低垂着脑袋,既便杨绍任走到他跟前,也没抬过一下头。
还有杨绍任记忆当中那支打不垮、拖不烂的“硬骨头”大队,此刻也只剩下了廖廖十几个残兵,其中还包括了三个女兵、一个战地记者、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少年,而且,十九大队残兵身上也再看不到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高慎行的脑袋倒是高昂着的,不过从他眸子里,杨绍任却感受到了一股冷意,甚至比这十月初冬的寒晨还要让人觉得冷。
万家岭一战,第58师不仅*上被打残了,精神上似乎也被打残了。
显然,第l兵团司令部直到最后一刻才向万家岭派出援兵已经极大地伤害了第58师官兵的感情,这让他们感到自己似乎被人抛弃了,如果这件事情没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如果统帅部、兵团部没有表示的话,第58师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何凌霄走到残兵中间,站到最高的田梗上,扯开嗓子高喊了声:弟兄们。
垂头丧气坐在田间地头的残兵们没人理会,换在平时,长官们出现训丨话,官兵们肯定会齐刷刷地起立,可是现在,何凌霄连喊了三声,还是没人理会他,何凌霄相比冯圣法威信还是稍微差了些,满心愤懑的残兵压根不搭理他。
“都给我把头抬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间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冯圣法已经来到了门口,正怒瞪着垂头丧气的残兵们。
看见冯圣法出现,几个团长还有几个虎口余生的营生顿时间便于嚎起来,原本垂头丧气的残兵们也激动起来,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看见了家长,一个个站了起来,然后自觉不自觉地向着冯圣法围了过来。
冯圣法红着眼睛走进了残兵中间,替这个正一正军帽,替那个拍拍灰尘,又替下一个残兵擦去了脸上的硝烟熏痕,一边说道:“弟兄们,都把头抬起来,把胸膛挺起来,不要耷接着脑袋,更不要垂头丧气,我们不是打了败仗的败兵。”
“师座,这不公平啊,第18沛凭什么捡现成呀。”
“师座,我们想不通,想不通啊,弟兄们不能白死啊。”
“师座,没有我们第58师,万家岭早失守了,上面不能这么于哪。”
残兵们的眼睛也红了,一个个围着冯圣法诉起苦来,他们不在乎流血,不在乎牺牲,甚至不在乎国民政府的抚恤,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国人的肯定,他们最怕的,就是打了仗,流了血,死了人,可最后却还要被国人戳脊梁骨,骂作是逃兵。
冯圣法穿过人群,最后走上了最高的田梗,居高临下看着聚集过来的残兵,高声道:“弟兄们放心,不该我们第58师的,我们不会去抢,该是我们第58师的,那就是我们的,只要我冯圣法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抢走。”
有了冯圣法的保证,残兵们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