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子,生在深宫里,他所知道的民不聊生都只是字面上的;可朱慈烺经历过国破家亡,目睹过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惨状,最后的结果仍然选择了他自家的天下,这着实令左弗失望到了极点。
或许,这是人性作祟。但人性并不是宽恕罪恶自私的理由。人自走出洞穴,穿上衣物那刻起,其本质已与动物区别开来了。人类与动物最大的不同,不就是因为人类拥有同理心和同情心吗?
可眼下,这个曾经怒斥贪官污吏的人,在面对着百姓的苦楚时,竟是站在了天子法统那一边,这如何不叫人失望?
左弗的心已凝上了一层冰,她趴在地上,没有抬起身,可那卑微的模样却让朱慈烺感到了难受。
这是无声的抗议。
她虽跪着,可心并未跪下。
默默转过身,冷声道:“摆驾回宫。”
“陛下,陛下!”
山芷娴不敢相信天子竟真答应了左弗的要求,她瞪大眼,眼泪止不住地流,“陛下,真要臣妾颜面尽失吗?”
“你的颜面是颜面,皇家的颜面又该搁在哪里?若是你弟弟循规蹈矩,今日又如何会被受罚?不要说了,回宫吧。”
“陛下……”
“住嘴!”
朱慈烺这一声呵斥已满含愠怒,“皇后也要顶撞朕了吗?!”
这一问,直接吓得山芷娴脸色苍白,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天子走了,安山侯趴在行刑的凳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打得鲜血直流,哀嚎不止。他死死地扒着凳子,鲜血从他的指间流出,心里对左弗的恨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待自己女儿生下皇子,成了太子,成了天子,便是她左家倾灭之时!今日之辱,来日必要她全家陪葬!
左弗将山谦的恨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对于山谦的心理活动她比谁都清楚,可皇后肚子里那个是不是男孩还不好说。即便是男孩又如何?即便登基当了天子又如何?等他长大,继承帝位,左家还会是今日的左家吗?
既然敢得罪皇后,她便做好了来日承受她怒气的结果!她左弗会是那种会乖乖“伏罪”之人?!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山敏正被抬了回去,待伤养好后,他将要打扫几个街区的公厕,为期半年。
这样的惩罚对于他这样的勋贵子弟来说比流放还艰难。诛人便要诛心,不让其感同身受,如何能明白谢氏父女的感受?
谢氏父女连连磕头,激动得流泪不止,口呼青天。左弗将人搀扶起来,道:“我听木二说,您老人家的二胡拉得不错,正好,我要办学堂,还缺教二胡的先生。您与您女儿便留在我身边,待学堂办好后,便去那学校当个教乐器的先生吧。”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了一片学子的叫好声。
左大人铁骨铮铮不说,还极为聪明。知道今日得罪了皇后,皇后家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左弗出气,但必然会找这对父女的麻烦。所以将人留在身边,才是最好的。
有勇有谋,又善民生懂经济,这样的人为应天府尹,当真是他们的福气啊!
谢氏父女感激涕零,左弗一番安抚后,便让李想带他们去卫所。那地方安全,任凭皇后家族手伸得再长,也伸不进江东门卫所。
江东门卫所如今的老大是白擢言,那是爹的死忠,想要在他那儿耍花招,是绝对不可能的!
百姓渐渐散去,府丞等佐贰官望着左弗,眼神复杂。
碰上这样的上官,他们不知对自己来说是祸还是福。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要是左弗跟皇后一家斗起来,到时被夹在中间,到底坐哪一边,那还真关系到未来的身家性命了。
别看左弗现在风头正劲,可天子对左弗的偏宠刚刚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坚定。
想来也是,任凭你功劳再大也不能拂了皇后脸面,毕竟那是天子的发妻,代表着的是天子的脸面。
左弗连天子脸面都不顾,天子纵然再偏爱,难免也要起膈应的。
这个上官的刚直固然令人敬佩,可关系到自身前途上,似乎也得琢磨琢磨了。
左弗将这些人的神态看眼里,也不计较,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一群佐贰官退下了,木二立刻跪下了,“家主,小人给您找麻烦了!小人愿去宫门前剖腹自裁,以求天子宽恕。”
“蠢货!”
左弗骂道:“命就一条,别轻易舍弃,尤其是舍弃在这种些微之事上,便更显愚蠢。”
“可您若真跪宫门则颜面尽失,这,这都是小人的错!”
木二羞愧难当,“身为家臣不能护您尊严与安慰,真是罪该万死!我对不起您的栽培!我应去自裁,我虽只是个倭国人,可我想若是自裁的话……”
“你不必自责,你做得很好。”
左弗将木二搀扶起来,“你真心维护百姓,维护国法,你已是我大明一份子了。”
左弗拍了拍木二,道:“活在这片土地上,喝着长江黄河水,维护这片土地的安宁便为我华夏人。这世上,不一定非要穿上汉家衣冠才代表华夏。有些人穿我汉家衣冠,却行qín_shòu之事,他们不如你!”
“大姑娘,您真要去跪宫门?”
李想脸色阴沉,“秉公执法还要受罚,这什么世道!!”
“陛下未免太无情了。”
于山小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