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三年·腊月二十八】
天色微微破晓,四野尚未亮开,几颗星子依然耷拉在半黛半兰的天边,交替闪烁着微弱不肯离开。
雪地里支立的簑草,挺着笔直的枯黄信子聚集在一起,一蓬蓬一簇簇,在微弱星光下拖拉出一道道模糊光影。
迎面而来的北风贴地掀起,干瘪草叶被摩擦出‘唰唰唰’躁动不安的声响。
许是沉寂了太久了,一只贪吃草籽的雉鸡被响动的草叶惊醒,蓦然睁开眼睑,扑棱翅膀翻动着飞向远方。
呱噪的雉鸡欢乐的飞走了,一切又如五色阳光下腾起又落下的细尘,渐渐归于浮华后的平静。
直到黑暗中先后驶出的两辆马车,在月光吝啬的笼罩下,由远及近缓缓行来。
拉车的马匹在车夫轻喝下发出‘哧哧’鼻鸣,行走了一夜的头马尽显疲乏,快跑至近处时,马匹忽然加快速度,又迅速隐于浓逸天色中,像极了不甘心就此露出倦容丑态的小娘子,依旧强撑着绵软无力又不得不疾行的双肢。
车夫露出一丝不忍,扬起的马鞭只象征性抬落于马身,轻轻拉着滚动的车辘,似不愿惊动还在这山野乡道中还做着美梦的一切生灵。
半昏半暗的车厢隔着棉帘四下扬动,车外头的亮光不小心钻进去几缕,对直斜穿过马车厢内,洒在正襟危坐、连日穿州过县的新任青州知府。
“宫燕,距离青州可还有多少路程?”
寇隼撩起棉帘,探出半颗头颅,四下张望一眼后问向车夫。
“回府尊,前日晚驿使告知,衮州至青州五百余里,官道平坦好行。
此处距青州城不下二十里,穿过这片平原就到了。
府尊且歇息片刻,您一夜未合眼,到了青州还要接见一众官员,天寒地冻又是一番折腾!”
唤作宫燕的车夫,强打着精神,一边回着寇隼话,一边执紧马鞭直视前方。
“不碍事。”寇隼说完便坐了回去。
撂下的棉帘将厢内车外隔成了一个独立空间,适才偷跑进来的那点光亮很快又被驱赶吞噬,重新恢复了暗色。
寇隼并未因这几日连续的劳顿被身旁棉被俘虏,反倒是挺直了背脊端坐在青黑色椅垫上。
他眯着眼睛认真回想起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桩桩件件。恐怖复苏
“你这‘穿堂燕’,在江湖上也是颇有些名头的,当年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怎会突然间流落街头呢?几次问你,都不愿告诉我。”
寇隼似乎想起了面前之人的过往,颇感兴致地调侃道。
“哎,当年之事不提也罢!府尊,您在此处停车是为了?”
宫燕话锋一转,仰头问向长身而立的寇隼。
寇隼看着宫燕轻轻说道:“这地形特殊偏僻的青州城啊,眼前补堤虽是搁置了,可是转眼开春在即,朝廷官粮纳税棘手难题….”
话到此,寇隼轻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不提也罢!我迢迢千里从汴梁城外赶赴于此地,对青州民事一概无知。
官家定也是清楚这青州一地横亘在朝廷面前的燃眉之处,如今我寇隼既任了知府,不为城内百姓所想,就为自己想安稳度日不陷众矢这上面说,终归还是要从南阳河破堤以及…
那射余的一千五百余死囚河工着手才是!”
宫燕忧心忡忡地叹道:“阳河破堤水患,城内百姓疾苦,确实需要府尊您主事公道,只是这几日日夜兼程舟车劳累,您也是身乏体倦,还是先到府衙歇息等回了些精神再行商榷。
至于南阳河补堤河情明日再察也是不迟!”
宫燕站于清晨薄霭中,双眸盯着寇隼未眨一眼,继续说道:“府尊,朝堂上多是刻薄狠毒、落井下石之人。如今您失了名利,怕是有人游梭坐享鱼翁之利,府尊您……”
寇隼负手而立,眸色深远,宫燕所语皆越过寒露霜阶直接耳鼓,静默无言的寇隼悉数收在了心底。
是的,失了名利,低了官阶……
那么,这阳河补堤岂不是更成了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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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回首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的车夫的新任知府,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笑意,对着几步开外的宫燕招了招手。
宫燕授意凑近主人身前,耳边之人嘴唇微动……
半晌,适才在官道上逗留的两辆马车,踩着八字又扬蹄青州城的岔道行去,剩余的二十里路在马蹄声中越拉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