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午后的阳光分外炽烈,照耀在林熠的身上,龙园的花树丛中一片恬然静谧,他靠着一株树干,在看南山老翁耐心地提起水桶,给一株株花树浇灌。
浇完最后一排花树,南山老翁把桶放下,坐到溪边一方光滑的石板上,悠悠道:“”你好“,这就是从今天上午到现在,你对我说过仅有的两个字。”
林熠道:“很奇怪,每回我走进这片花树林,心便能突然安静下来,简直忘记了身外光阴的飞逝,也不想再挪移半步。”
“你还是有点犯迷糊啊,”南山老翁微笑道:“其实林依旧是这片林,溪仍然是这条溪,普通得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够随意看到,只是往往你的心把它们忽略了。”
林熠淡淡一笑,回答道:“并非我在犯迷糊,而是那些俯首可拾的花溪旁,没有老伯的存在。静的,不是这片林与溪,而是老伯的心与身。”
南山老翁欣慰笑道:“好,好,我终于听到你能说出这句箴言。只要心平无波,管他身外洪水滔天,哪里不是清静之乡?”
林熠苦笑道:“可惜,我的心里惊涛骇浪,浊波遮日。”
南山老翁将双手浸入溪水,惬意轻松地洗了洗,低声吟道:“公子博学多才,岂不闻”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语?水清水浊,莫不是每个人心头的感受而已。”
看林熠良久无语,他悄然叹息一声,起身道:“别光喝酒了,到老朽的草庐去尝尝今年的新茶吧。”
新茶果然很好,只淡淡地有一抹清香沁人心脾。
林熠浅尝即止,慨叹道:“也许,在这无涯山庄中,老伯是惟一不受龙头羁束的人,整日逍遥,令人艳羡。”
南山老翁摇头道:“你错了,错得厉害,老朽同样有束缚,同样有枷锁,只是你看不到罢了。其实,老夫可能是这里惟一见过龙头真身的人。”
林熠的呼吸几乎静止,只听南山老翁继续说道:“当年我与他在万里草海激战五日五夜,堪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百余年来的天下第一对决。而今想来,那时的情形兀自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结果呢?”林熠低头啜了口粗茶,掩饰起心绪的紧张。
南山老翁彷佛没有觉察到,惆怅地笑道:“结果老朽便来了这个地方,替他看守龙园,终生不能再出无涯山庄半步。”
“原来是老伯输了,”林熠顺着南山老翁的思绪问道:“如果今日你与龙头再战一场,谁又会是赢家?”
南山老翁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茶碗回答道:“这问题缠绕老朽多年,可答案始终只有一个,那个输的人一定还是我。”
林熠骇然,他并非惊讶于南山老翁的答案,龙头高深莫测的修为,他早有领略,可是身为南帝的萧照痕,所用的语气居然是如此肯定而不容置疑,可见龙头在他心目中已然竖立起了不可战胜的高大形象。
需知,即使魔圣聂天复生,云洗尘亲至,又或道圣重现人间,也不可能让南山老翁这般心甘情愿地未战而先言“输”!
他没有紧接着去追问,龙头到底是谁,许多事情,火候不到是急不得的。
然而,南山老翁为何突然要告诉自己这些,他是否已从自己的内心嗅到了什么?
“直到现在,你还没有问我,为什么邀你相见。”
南山老翁似乎很快忘记了刚才说的故事,质朴沧桑的脸庞上透出一丝笑意,道:“你的剑呢?”
林熠笑了笑,站起身子道:“老伯又要考教晚辈的修为了。”
南山老翁双目紧盯着林熠的眼睛,说道:“何谓”修为“?先修心而后方有为,什么时候你的心能忘了自己的这身修为,就能真正窥视到无为之境。”
他的目光深深刺入林熠的灵台,时间在剎那中凝固。“扑通、扑通!”跃动最响的,是林熠胸口的心跳。
一阵又一阵灼热的盛夏微风拂过,把头顶的烈日轻轻推向西山。
“啪”地一声,有颗汗珠从林熠的下颌滴落进石桌上的茶碗里,跳开一串涟漪。
南山老翁左手的蒲扇在摇,呼啦呼啦掀起的风吹开炎炎热意。
挥扇,收手;挥扇,收手─也不知道是扇在催动风,还是风在拂动扇?抑或,在南山老翁的心中,它们两者本就是一体。
想到他修剪花树的忘我情景,想到老峦驾驭马车的随手一鞭,原来他们早已把“修为”不着痕迹地融入无意间的一举一动,而自己还苦苦“执着”于招式。
─“你执着于道,便让道驾驭了你;你执着于弓,便教弓控制了你。”那茶楼邂逅的老道,不正也这般地点化自己?
不经意里,一股莫名的感觉通透全身,他的口中发出清越澄澈的啸声,心宁仙剑在手中一闪即逝,像是把所有的力量全都宣泄了出来,然而斩落在他适才端坐的石墩之上,那方平滑的青石竟然纹丝不动,巍然如故。
南山老翁走到他的身前,弯下腰仔细打量石墩许久,忽然拿起碗,将里面剩余的茶水泼在石墩上。
水并未顺势渗入青石,却从四面八方收拢到石墩中央,汇成一道晶莹碧透的细线,徐徐地波动流淌。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所有的茶水,才缓缓渗进了那道几乎无法用肉眼辨别的缝隙里,再从石下的泥土慢慢扩展,润湿一片。
猛有风吹过,“喀喇”!石墩终于断裂成两半,每一面的纹理丝毫不乱,浑然天成,彷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