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休整一过,迢瀚商队已然人精驼肥,生气重聚。
车安候主意不改,下令商队再次上路,路线由南而东,先往炽谷,再入蓬泽,最后返回本国都城,波荡城。
此时已入人族中土,匪寇猛兽自然少了许多,只因此地商队游走更显频仍,因此所载货物也不很多,商队因此重组队列,舆车和驼兵均是三去其一,只留下二十四部舆车和四十八骑驼兵随行,头尾两车连同两头鬼面巨魈却是仍旧随队在列。
车上货物已在驿场调换,多有莽原收来的肉脯和澄阳长出的粮秣,夹杂一些西境奇珍与香料,恰是炽谷蓬泽两国民众的心头之好。
途无用专司穷荒莽原一路,此去炽谷,已不便带队,于是车魁换作了途三山。
此人约莫四十几岁,虽也身着一样的商队袍甲,却难得生了一脸络腮胡须,满面黑红,似是多年日晒缘故,身材算不得太高,却是胸腔鼓鼓囊囊,高声大气,雷厉风行,浑身发散出一股豁达洒脱之气。
途三山专司炽谷蓬泽一路,对两国地理风物了如指掌,充任此路商队更是万无一失。
商队启程,笔直向南而去,此时已近伏天,天气更加炎热难当,舆车两面的舷窗早已被阿四高高支起,苍翠林木随即伴着巍峨群山一起涌入眼帘中来,路旁时而流水潺潺,时而飞瀑溅落,倒也送来不少清凉,稍减路途闷热之苦。
翻过两座不高的山岭之后,一条雄伟大山顿现身形,只见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曲折蜿蜒,一直通向两峰之间的一处坳口,坡陡弯急已是令人侧目,路面更已狭窄得只容舆车四轮堪堪通过,两边再无半分立足之处。
当先驱驼而行的途三山见此,手中令旗隔空一挥,本还不时交头接耳的迢瀚驭卫随即鸦雀无声,舆车驭者更是正襟危坐,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驾着舆车缓缓向前。
一路有惊无险,直到太阳偏西时分,车队才将这座大山翻过,刚刚攀到山顶,一个口袋形状的山谷陡然现身脚下!
一眼望去,山谷自东面一线山峦向西倾斜而下,及至落到平地,又被两道陡然生出的弓形山梁南北挟持而起,将山谷牢牢箍在中央,一起向着西面延伸而去。
待到西面远处,两道山梁猝然交汇一处,从而将山谷整个兜起,随即向着西北、西南分岔而行,倒似两条长腿一般。
许是碰撞所致,两道山梁相交的谷底,竟被挤压出一面浑圆光滑的凸出石壁,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倒扣的水瓢。
只是这个水瓢煞是丑陋,不但光秃,更如虫蛀一般生出千疮百孔,从下而上布满几乎一般大小的无数孔洞,夕阳掩映之下,黝黑洞口更显狰狞,不时有阵阵阴风蹿出,再而在空旷谷地中肆意穿行。
刚刚下到谷底,一路热汗淋漓不断的迢瀚人驼,被谷中阴风一吹,汗水不禁早已敛去不见,反而更生出一丝丝彻骨寒意。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金辉正自慢慢敛去,夜色如幕缓缓垂下,寒鸦呱呱归巢,犹如鬼哭,狼嚎声声渐起,宛若妖歌,本就黯淡的林间夜道已然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本以为途三山会传下在此扎营的命令,但迢远很快发现,一入此谷,商队上下却反而突然加快了步伐,一张张面孔之中尽是肃穆压抑,便如一脚踏进绝域禁地一般,个个小心翼翼,沉默不语,就连拉车前行的一头头三峰驼也似被施加了莫可名状的魔咒,头颅低垂,目不斜视,只将全身劲力用于负重前行的步伐之上。
一时间,人驼噤声,唯有蹄声踏踏,车轮辘辘,只闻路草匝匝,那副样子,倒像是生怕招惹来何种不祥之物一般!
迢远心头早已疑问丛生,但见大家这副神色,也便只能强忍着,暂且不敢多问。
直到夕阳已逝,繁星初上时分,一轮圆月辉映之下,迢瀚商队才终于摸黑爬上南面那道山岭。
一直等到最后一部舆车全然翻过南面那道山脊,车魁途三山这才发出宿营的命令,只是这次传令并不像平常那样使用车顶上的灯笼,反而由途三山逐车告知,悄声耳语,宛如做贼。
车队最终在山脊南面一处开阔的高台上停了下来,但舆车并非如往日那般一字停放,反而摆布成四方形状,舆车在外,人兽居中,从笼套下解脱出来的变色三峰驼也未如常任其自由牧放,反而有各车驭手取出草料、汲来清水,就地饮食。
这番异常迥异前几夜露宿之时的惬意轻松,反倒像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更令迢远不解的,此时正值暑夏季节,天气闷热异常,但途三山却命人搬了四个硕大火盆,摆放在车阵四角之外,只是盆上有盖,迢远猜不到盆中所藏何物,但一股刺鼻气息仍旧随风蹿出,似是硝石硫磺之类。但为何如此安排?迢远不懂。
直到此时,如释重负的喘气声才从车队前后陆续传来,这番景象,倒像是车队所有人刚刚放下一副沉重的担子。
驭卫驼兵随即聚在舆车围成的圈子中央,既不生火,也不煮汤,只是从粮袋中各自取出干粮,就着汲来的清水胡乱吃下几口,随后悄无声息的倒头就睡,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热闹喧哗。
此番动作,迥异往常,迢远心生奇怪,只是看到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埋头干活,于是一直不敢插话打问。此时见伯父已然准备安歇,迢远再也忍不住,便将心头疑问一股脑问了出来。
车安候听了,先是沉吟片刻,却又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