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的光亮,而都不畏惧自己的光芒会隐去。
他们是朋友。在祝唯我反出庄国后,他们更是战友。
姜望如何不思之念之?
不知此世何极,不知祝唯我何在,望长空辽阔,碧海无边,驭使念头于天地渺游,真有一种孤寂之感!
姜望闭眸独立,静静地感受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念头飞了很远很远,有些已经远到他不能再感受,只能标识于原地,等他过去之后再探寻……
在某个时刻,他骤然睁开赤金之眸,双手已然成印!
而天穹亦在这个瞬间染上了华彩,天蓝色的华光如瀑倾落。自那华光之中,跃出一只高贵美丽的、天蓝色的凤凰,张开羽翅,遮天蔽日。
强大的威压昭示着它的身份。
天凰空鸳!
竟然惊动?
姜望不退反进,跃离高台,反上高天,就要与这立于山海境极限的空鸳试一试手,那天蓝色的凤眸却只是俯瞰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打破了关乎于“空”的屏障,突破了空鸳的威压,姜望这时候才注意到,在空鸳那华丽的羽背之上,还有一个盘膝而坐的男子。
长发披散,两手空空,须如杂草,面有旧污。
祝唯我!
姜望一眼就认出来。但又迟疑。
这还是那个锋芒毕露,骄傲无比的祝唯我吗?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大师兄吗?
他现在坐在那里,一点锐利的地方都没有了,平实得像一个收麦的老农。
“是我。”祝唯我开口说。
他像一尊沉寂许久的泥塑,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开始活动。他从空鸳的羽背上一跃而下,落向姜望伫立的高台。
劲风猎猎,吹动他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角。
枯发荒芜,描述着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
空鸳一声轻鸣,似是告别。仰首振翅,卷起漫天华光,径往天穹去。只留下一抹天蓝色的晕彩,流动在天幕上。
此时碧海生涛,海风拂面,影影绰绰的浮山,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姜望和祝唯我,相对立在高台上。
身后不远,就是那环形之门。
很久没见了。
姜望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有很多的言语都到了嘴边,但最后只是道:“大师兄,洗把脸,我带你回去。”
祝唯我平静地说道:“这是那一日天工真人在我身上留下的。我不洗面。”
他是整个庄国诸城城道院奠基最快记录的保持者,短短九天便已奠基成功。
他初入腾龙境,便单人独枪追杀腾龙境高手吞心人魔熊问,交手十余次,愈战愈强,逼得恶贯满盈的血河宗弃徒四处逃窜。
三城论道他未参与,但在林正仁口出狂言后,孤舟直下绿柳河,横枪压住望江城。
不赎城中,枪挑白骨面者。
三国之会,他力压雍洛。
在城院第一,在国院亦第一。
但凡他在,庄国第一天骄不作第二人想。
在决意弃国的最后一战里,他力破十城,了结了国家栽培之谊,而后以寇仇称庄天子!
他这种锋芒毕露的天才,一路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他的人生,其实是没有遇到什么挫折的,一直都是选择。
直到不赎城那一战……
他已然神临成就,几乎是稳坐钓鱼台,让庄高羡引颈等死。
结果风云突变。凰今默被嫁祸擒拿,他被送进山海境,薪尽枪折,不赎城一夜崩塌。
他战斗过,但丝毫没有改变结局。
他面上的旧污,是当年的血污,一直不肯擦去。
因为他需要记得。
这是他的伤痕,也是他的痛楚,更是他的耻辱。
护不住心爱之人,他无地自容,无法原谅自己!
姜望沉默了许久,从储物匣里取出一杆长枪,横握着送到祝唯我面前:“你的薪尽枪……我请人帮你修好了。”
祝唯我看着这杆枪,默默地看着这杆枪。
他依然是平静的。
伸手接过来,用手掌在枪身上轻轻摩挲过,然后如过往那般倒提在身后。
“你知道吗。”他终于说道:“庄国的一切我早已割舍,不赎城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朋友。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在这个破地方修行下去,我会想,如果有人来接我,会是谁呢?”
他说道:“姜望,我知道你会来。”
拂面的海风多少有些粗粝,把言语也都吹成了沙,正好度量时间。
姜望只道:“回去喝酒。”
……
……
祝唯我留在了珞山。
他的行踪既不能被庄高羡知道,也不能被墨家知道,珞山是最好的选择。
在离开之前,两人大喝了一顿,但是都没有喝醉。
姜望离齐之后,已算是与庄高羡摆明车马对杀,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他半点不敢轻忽,像钉子一样钉在星月原,未再靠近西境半步,连姜安安十岁的生日都没有去陪伴。
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春节是在浮陆世界里度过,误闯魔灵和毋汉公的对局,竭尽全力只求争一分生机,也根本想不到什么春节不春节。
对于心头压着一座山的人而言,那些被大多数人定义为幸福的日子,没有被纪念的意义。此山不移,此心不宁。
如今已是道历三九二三年。
也就是说,祝唯我在山海境里呆了将近三年。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