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义对峙着面前的姬玄贞,没有回头看应江鸿,只道:“你能够理解理想者天真的思考方式,而却甘为昏聩之刀,这更说明你的残忍——南天师!”
他们很早就认识,后来也接触过不少次。
不能说彼此不相知,但确实不同路。
这两个人相识的经历,大概是没其他人知道了,说起来也并不曲折——应江鸿曾在扫荡一处邪教的时候,遇到孤身上山挑战邪教的顾师义,大爱其才,代表景国对他进行招揽,但却遭到了顾师义的拒绝。
以顾师义让应江鸿都惊叹的天资才情,要两百多年才证绝巅,足能说明他走在怎样艰难的道路上。
当年应江鸿就说过,他做了一生中最为错误的选择。
但这么多年经过了,顾师义好像总在固执地“错着”!
如昨日,如今日。
如彼时,是此时。
顾师义的掌托,是万里高原。
姬玄贞的掌刀,已斩开裂隙千里。
漆黑的裂缝如掌纹般在顾师义的掌心蔓延。
命线、财线、姻缘线,条条都断了。
姬玄贞面无表情:“我并不打算让你做杀死我的尝试,因为你还没有让我产生战斗的兴趣,我不曾在你身上看到杀死我的可能性。”
他以大景皇族的尊贵,倨傲抬眼:“平等国三大首领,分掌公、义、理,是为圣公、神侠、昭王。你顾师义是天下第一豪侠,自然就是【神侠】了?”
顾师义看着他,仿佛有什么想说,但最后只道:“你当然可以这么认定,可以这样宣扬——反正这个世界,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呼延敬玄吃你一拳,赫连良国被你戏耍,牧国人为你作证——包括姜望在内,许多人见证你跃升绝巅。虽然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本已洗脱嫌疑!往后以绝巅的修为,天下第一豪侠的身份,无论要做什么,都是天广地阔,大有可为。今日却因为一个决心赴死的伯鲁,来到这里送死——”
应江鸿的声音在他身后,有海风的涩意:“哪怕你真的就是神侠!又真的值得吗?”
顾师义平静地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仿佛并不视此为绝对的差距,只问道:“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我拒绝你的招揽吗?”
伯鲁在那件黑金两色御风袍的包裹下,艰难地呼吸着,努力维持着生命之烛。
应江鸿对此视若无睹,因为实在并不影响结果。
“我倒是很好奇你今天的答案。”他说。
“不是因为你的身份。”顾师义淡声道:“是因为你的傲慢。”
“傲慢?”应江鸿仔细地回想那天:“我自问对你并无失礼之处。”
“你对我很客气。你还说会推荐我加入御史台,说可以想办法让我我在中央帝国会有不设限的前途。作为个人,我应当感谢你。你很尊重我。”顾师义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在嘲讽地笑,但并没有真的笑出来。他问:“当年那个邪教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应江鸿皱了皱眉。
“你定然是忘了。”顾师义的语气很笃定:“因为一个小小的邪教,不值得你这样的大人物记得。哪怕你如此强大,一念尽微,千年事、万里路,都可以无遗漏,那些小角色,也不值得你费心。你要关心的世界太广阔,无法感受一粒微尘!”
应江鸿没有说话,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顾师义道:“那个教派,它叫拜福教。对,就是那么朴素的名字。很多加入这个教派的人,就只是为了求福而已,为自己,为家人,求一点福气——”
他微垂着眼睛:“但是南天师,你把他们都杀了。你抹掉了那座山,连一条狗都没有留下。你说邪教徒罪该万死,这话挑不出理。我承认拜福教主恶贯满盈,那几个邪教高层也罪不容恕。但那座山上,是不是都是该死的人呢?你没有去问。因为你没有时间。”
顾师义长舒一口气:“我拒绝你,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我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我低着头生活,关心尘埃的命运。”
应江鸿静静地看着前方,他前面只有伯鲁的孱躯,嵌在顾师义魁伟的背影。他隐约,有那么一点,理解了。
“多么大义凛然的一番话!”姬玄贞笑了:“原来平等国所谓神侠的‘义’,就是挂在嘴边的这一个字!你们平等国所行之恶,所造之孽,难道竟然少了吗?待人何其苛,律己何其宽。你顾神侠,到底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师义看着大景晋王,眼中嘲讽的意味十足:“在你们眼中,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你们所想的,就一定是真的。你们所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我承认有很多顺理成章的事情。有很多显而易见的道理。可是理当如此,就真如此吗。为什么你们不肯查一查,问一问?”
“当初说姜望通魔,你们就直接抓人。先抓后审,古今奇闻!他难道是孤例吗?”
“你们现在是退让了,你们对他宽容。但那是因为他的成就,他的传奇,他的影响力。可你们何曾真正改变!”
海风拍打着海浪。
顾师义叩问着他所存在的世界:“我在这里并不只是说你们景国,也不只是说几大霸国,我说的是你们——是一种所谓强者的通病!”
姬玄贞平静地向下斩刀,听着顾师义道躯开裂的声音:“我不懂你的意思。”
顾师义浑不以此身为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