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屋子,月光被窗棂子切碎了铺陈落下,细细密密地在玉妃的脸落下斑驳的暗影,她跪在地上,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圣旨,木讷地磕了个头:“谢主隆恩。”
她摸上微凸的小腹,呆怔得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入宫五年,她汲汲营营、苦心造诣,好不容易爬上正二品妃位,却在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潭,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水贵人,时间不多了,赶紧收拾一番,赶紧随咱家去冷宫吧!”章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傲慢地甩了一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又一个自寻死路的宫妃,面无表情,这样的事他见了太多,宫里新人旧人来来去去,你上我下,你死我活,唯一雷打不动的只有中宫皇后,可惜这些不自量力的女人,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别人眼中的棋。
欣女官拔下手腕上的玉镯子递到章公公手里,哀求道:“公公,小主毕竟是怀了身子的人,万岁爷虽说惩罚了小主,却是对小主腹中的胎儿寄予厚望,还请公公行个方便,容许我为小主多收几件换洗衣裳,让小主更好地养胎。”
万岁爷已经把孩子指给了新册封的珍贵人,这说明万岁爷舐犊情深,不准任何人伤害水贵人的胎。这胎若是个皇子,十年、二十年后,水贵人只要有命活着,未必没走出冷宫的机会。章公公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眼光向来放得长远,他把镯子收好,牵了牵唇角,恣意地道:“咱家正好有些腹痛想如厕,水贵人慢慢收拾吧!”
言罢,章公公转身走出了翠屏阁。
欣女官扶起水贵人,宽慰道:“娘娘且放宽心好生养胎,万岁爷许是一时气愤,等消了气,又会念起小主的好的!”
水贵人两眼空洞无神,仿佛盯着地上斑驳的暗影,又仿佛什么也没看:“你怎么不走?关雎殿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先前香妃来要人,你为何要留下?”
欣女官服侍水贵人多年,说没感情是假的,可说不担忧自己的前程也是假的。只是看多了拜高踩低的戏码,她能清楚地意识到树倒猢狲散,跑得最快的往往第一个落入虎狼的牙口,因为这种背信弃义的奴才只会被指去做排头兵,她还不如随着大树一起倒下,日子过得差却是不会死,而等大家都跑完了,只剩她一个时,兴许又是另一番天地:“小主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做那天打雷劈的小人。”
水贵人的眼眶渐渐有了泪意,很快,又染了一丝凌厉,凌厉过后逐渐变得柔和,语气也慢慢柔和,但细听又满是嘲弄:“香妃来要人,就是想甩脸子给我看!她哪里真会对那些人好?也活该是他们报应!”
欣女官的脊背一凉,身子有了寒意。
水贵人摸上微凸的肚子,美眸一转,道:“谁对我好,我心中有数,只要我肚子里还怀着龙嗣就一定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欣女官低头不敢接话,私心里她当然希望小主能东山再起,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似是感受到了欣女官的异样,水贵人缓缓地眨了眨眼,叹道:“即便我再也走不出冷宫,也会让你陪着小皇子一起走出去的。”
欣女官扑通跪伏在地:“小主!奴婢想伺候小主一辈子!奴婢不离开小主!”
看来这句话打动她了呀,世上哪有绝对的衷心?人性本自私,不为自己谋划的全都是傻子!但自私也有个限度,比如欣女官这类,在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同时也尽量照顾到她的利益,算是三分衷心、七分聪明。她看得到,万岁爷又怎会看不到?等孩子出世,欣女官是一定会被指去做贴身宫女的,倒不如自己提前抢来卖个人情,这样,将来在欣女官的安排下,自己或许还能和孩子多几次见面的机会:“亲生的和养在膝下的终究不一样,她不用使坏,只稍稍疏忽一下,我儿的命就有可能葬送在那些不干净的胭臜事儿里!你陪在孩子身边,我才能放心,等生产前,我会想法子说服万岁爷。”
若说欣女官先前是三分真心,现在便是五分了,欣女官磕了个头:“只要能让小主和小皇子好,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回答还算让水贵人满意,水贵人定了定神,问道:“新册封的珍贵人是谁?”
欣女官摇头:“奴婢不知。”
“珍贵人驾到——”
水贵人和欣女官俱是一震,心底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欣女官扶了水贵人起身,当她们循声侧目,看清来者后,眼珠子差点儿瞪掉了下来!
“姑姑好啊!”水玲月已换上光新亮丽的蜜合色绣粉莲宫装,头簪一对栀子花金步摇,在宫里,唯有嫔位或以上的主子才有资格佩戴步摇,一个六品贵人……居然戴了!这说明什么?不,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最难以接受的是……最在水玲月身旁,赫然站着容色沉静的谭嬷嬷。这一刻,水贵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水玲月笑靥如花,朝气蓬勃:“姑姑,我是来给你送行的,看在你是我姑姑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你的失礼之处了,作为回报呢,请你务必好生养胎,我可是天天盼着做母妃呢!”
同为贵人,有封号和无封号却是天壤之别。想起之前她百般巴结玉妃,玉妃都无动于衷,只一门心思青睐她的眼中钉水玲珑,水玲月就怒火中烧,玉妃被褫夺封号、降为贵人,从此圈禁冷宫,同一时刻,皇上册封她为贵人,赐封号“珍”,她立马觉得自己有了奚落这个姑姑的资本,于是忙不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