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泛着银光的乌篷船,悠悠荡荡漂在秦淮河上。
胸口的绞痛渐渐消退,早已突破三百的心率也快速回落,战鼓般的心脏终于力乏了,跳不动了,叶清宁眉眼低垂,她知道自己坚持不到救援了,大量的内出血,刺入脾脏的断肋骨,终于要带走她最后的生命力。
她脑中还能有清晰的逻辑,是暴血针中的肾上腺素,让她有个回光返照。
死神逼近,叶清宁却安静的不像话,抬起战栗且苍白无血的手,剥开一枚樱桃味软糖,含在嘴里,然后静静的靠着船舱,看着船舱末尾的那个男人,怔怔的出神,在想,今天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她。
不会有的,叶清宁很有自知之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船里这个fēng_liú的花花公子是不会了,都不需要她用死亡来卸任女朋友的职位,自动会有人把她顶下去。
有人说,人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心脏停跳,呼吸消失,生物学宣布,这个人死亡了。
第二次,是封棺埋土,在这时候,送葬的队伍会缅怀她的过去,然后她就从社会中死掉了,身份证被吊销,财产被继承,没有东西再属于她了。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是时间把记得她的最后一个人记忆淡化,再没人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时候,她就彻彻底底死了,就像未曾来过。
叶清宁觉得自己比较幸运,她不用死这么多次,因为没人会缅怀她,没人会为她送葬,也没人会记得她,孤零零的活,孤零零的走。
“叮叮叮。”耳中袖珍耳机传来清脆的响。
叶清宁意外,她啊独行侠一个,除了诈骗电话,十天也不用通一下电话,而没想到,死前的几分钟,竟然有人联系她。
犹豫一下,她接通了信号,只是单纯的想看看,是谁送她最后一程,接通了,却没有声音传来,两边都沉默,没人先开口。
叶清宁想问问,是不是诈骗电话,可她开不了口,暴血针副作用早已经开始,她的声带已经被熔断了,一用力,喉咙里全是血。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传来略带沧桑的声音:“宁宁,是爸爸!”
叶清宁这才想起来,在这世界上她还有个父亲的,体内和她流着一样鲜血的家伙,都快要从她记忆中消失了,就算是濒临死亡,也未曾想起。
或许是叶清宁的沉默,让电话那边的老男人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沉默了,许久才道:“宁宁,对不起,爸爸知道你生我的气。”
快死了,叶清宁反而看淡了,倒也提不起对着男人的怨,只是听着电话那边的喘息,努力的回忆幼年,可记忆很模糊,模糊到看不清。
那是个温馨的房子,妈妈叮叮咚咚鼓捣着锅铲,有浓郁的香从厨房里飘出来,客厅中,有等饭的父女俩,女儿骑着父亲的肩膀,张开手臂,咯咯笑。沙发上还有个双眼亮晶晶的小男孩,咬着手指,委屈的看着姐姐和老爹,眼巴巴等着自己骑大马的轮次。
生命尽头,叶清宁只记得电话那边男人的好了,不记得尖酸刻薄的继母,也不记得代替了她和弟弟位置的那对龙凤胎,也不记得老男人曾说的一碗水端平。
老男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年对不起亡妻的女儿,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一碗水没端平,电话里的底气很不足。
“宁宁,你在听吗!”老男人声音再次传来。
叶清宁这时才发现,一年未见了,这男人真的老了,语气中都带着沧桑,透着无力。
“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吃了很多苦。”老男人继续道歉。
是的,这些年,叶清宁寄人篱下,插在人家温馨的一家四口之中,的确吃了很多苦。
大女儿从未找自己倾诉过,男人却不是傻子,早知道妻子对大女儿的排挤,可他总是装着看不见。大女儿能忍,他那位妻子不能,若是他多说几句,家里怕是要闹翻天,那女人又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了。
也正是因为他的不作为,那刻薄的女人得寸进尺。
“你阿姨其实也关心你的,刚才还往你卡里打了两千块钱,让你买点吃的穿的。”老男人硬着头皮说,并没有意识到叶清宁早已经不是那个骑他肩膀的小女孩,任由他哄骗。
若是以往,听到老男人为那女人辩护,叶清宁能笑出声,可现在的她波澜不起,只是默默听着老男人继续说。
“你阿姨让你回家过年,你弟弟和妹妹都吵着要见你呢,要给你做爱吃的炖排骨!”男人说着违心的话,勾勒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温馨的家。
叶清宁比谁都清楚,那女人和她的龙凤胎,根本不会在意她,就算她死了,这老男人骗人的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她清楚的记得,高考失利的时候,那女人可是笑的合不拢嘴,连装模作样的忍忍都不愿。
而且高考之后,她就算是被赶出来了,身无分文上了大学。
繁华的建康城,她有过三天半没吃饭,饿到全身乏力,一次次的去接自来水喝,就算是兼职的钱下来了,也只舍得买八个白面馒头,蹲在水池边上狼吞虎咽,可依旧是被噎了一次又一次。
她也曾在深夜蹲在楼梯间,就着走廊上的光,一夜不睡,只为给外联社写手抄报,一夜五百张,抄到红日东升,手臂麻木,不过都是值得的,五十块呢,好几天的生活费。
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女孩,硬是靠一己之力,在举目无依的冰冷城市里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