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暖了,脑子却渐渐懵懂,入睡似的眼前模糊起来。
他似乎转过几个山角,隐约看见亮光。
急赶几步,来到一座雅致的茅屋前,浑沌大喜:“今日得救了!”
他莽莽撞撞举拳擂门。
屋里有人应道:“是你来了,请!”
浑沌进屋,迎面摆着一张大床,蚊帐遮掩,看不出床上躺着何人。
他非常稀奇:“什么毛病?冬天怕蚊咬?”
蚊帐里传出病恹恹的声音:“你把桌子搬来,这就与你下棋。”
浑沌大喜:“有了避风处,还捞着下棋,今晚好运气。”
但他又有几分疑惑:“听口气那人认得我,却不知是谁。他把桌子般到床前,不由得探头朝蚊帐里张望。然而蚊帐似云似锦,叫他看不透。”
“浑沌,你不必张望,下棋吧!”
浑沌觉得羞惭,抓起一把黑子,支吾道:“老师高手,饶我执黑先行。”
蚊帐中人并不谦让,默默等他行棋。
浑沌思忖良久,在右下角置一黑子。
蚊帐动动,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臂。
浑沌觉眼前一亮!
那白臂如蛇游靠近棋盒,二指夹起一枚白子擎至空中,叭一声脆响,落子棋盘中央。
浑沌大惊:“这全不是常规下法!哪有第一着占天元位置的?他伸长脖颈,想看看蚊帐里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必张望,你见不到我。”
声音绵绵软软如病中吟,比女子更细弱,但又带着仙气,仿佛从高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却字字清晰。
这声音叫浑沌深感神秘,暗叹今夜有了奇遇。
浑沌抖擞精神,准备一场好战!
棋行十六着,厮杀开始。
白棋飞压黑右下角,浑沌毅然冲断。
他自恃棋力雄健,有仗可打从不放手。
白棋黑棋各成两截,四条龙盘卷翻腾沿边向左奔突。
浑沌素以快棋著称,对方更是落子如飞。
官庄教师常说浑沌棋粗,蚊帐中人却快而缜密。
浑沌惊愕之心有增无减,更使足十二分蛮力。
白棋巧妙地逼他做活,他却又把一条白龙截断。
现在谁也没有退路了,不吃对方的大龙必死无疑。
围棋,只黑白二子,却最体现生存竞争的本质。
它又不像象棋,无帅卒之分,仿佛代表天地阴阳,赤裸裸就是矛盾。
一旦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谁不豁出老命奋起抗争呢?此刻,右下角燃起的战火越烧越旺,厮杀极惨烈。浑沌不顾一切地揪住一条白棋,又镇又压,穷追猛打。
白棋却化作涓涓细流,悄悄地在黑缝中流淌,往黑棋的左上角渗透。假若不逮住这条白龙,黑棋将全军覆灭。
浑沌额上沁出一层汗珠,心中狂呼:“来吧!拼吧!”
义无反顾地奔向命运的决战场——左上角。
第九十八手,白棋下出妙手!蚊帐中人利用角部做了一个劫,即使浑沌劫胜了,也必须连走三手才能吃尽白棋。
浑沌傻眼了,这岂止是妙手?简直是鬼手!
但是,浑沌没有回旋余地,只得一手一手把白棋提尽。
蚊帐中人则利用这劫,吃去黑右下角,又封住一条黑龙。
现在,轮到浑沌逃龙了。
可是举目一望,周围白花花一片,犹如漫天大雪铺天盖地压来。
浑沌手捏一枚黑子,泥塑般呆立。
一子重千钧啊!他取胜一役,但又将败于此役。
只有逃出这条龙,才能使白棋无法挽回刚才的损失。
然而前途渺茫,出路何在?
正为难时,一阵阴风扑开门,瘸瘸拐拐进来个老先生。
浑沌闻声回头,见是那死去多年的私塾先生。
既已死,怎地又在这荒山僻野露脸?太蹊跷!
紧急中浑沌顾不得许多,连呼:“老师,老师,帮我一把!”
私塾先生瘸行至桌前,捻着山羊胡子俯身观棋。
阴气沉重,压得灯火矮小如豆。
那白臂翘起食指,对准罩子灯一点,火苗倏地跳起,大放光明。
老先生一惊,身子翻仰,模样十分狼狈。
“哼哼。”帐内冷笑。
浑沌心中愤愤:“这局棋,定要赢!”
一股热血冲向脑门,阳刚之气逼得黑发霍霍竖起。
瘸子先生似乎知道对手不是常人,一招手,门外进来他的同伴,先入二人羽扇纶巾,气宇轩昂,正是清代围棋集大成者:大师范西屏,妙手盖天施襄夏。
他们在当湖对弈十局,成为围棋经典;施襄夏因心力耗尽,终局时呕血而死。
再进来一位,明代国手过百龄,他著的《官子谱》至今流传。
宋代的围棋宗师刘仲甫扶着龙头拐的骊山老母蹒跚而入。
一千年前他们在骊山脚下大战,只三十六着,胜负便知。
直至春秋时代的弈秋进屋,围棋史上的英豪们便都来齐了。
浑沌端坐桌前。
他再不猜测这些人如何来到人间,只把目光集中在那只手上。
洁白如玉的手,如此超然,如此绝对,一圈神圣的光环围绕着它。
它仿佛一直是人、鬼、神的主宰,一直是天地万物的主宰。
它是不可抗拒的,不可超越的。
浑沌明白,他是在与无法战胜的对手交战。
但,他想赢,一定要赢!
大师们皆不言语,神情庄严肃穆。
浑沌的穴位被一人一指按住,或风池或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