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主意!”雷远拍了拍阎宇的肩膀。
两人来到溪边取了水又回来。
雷远凭着印象,在竹版上画了简单的图样。接下去究竟如何将之化为实物,就得匠人去操心了。
这时候,原在研究翻车的本地管事宋水和徐简等人发现了雷远在此,慌忙登上坡地拜见。雷远随即细细询问了近期的事务。
宋水当场为雷远指示说明,哪里是最早恢复的熟田,哪里是新开辟的田亩,哪里是预备引水的沟渠,哪里是预留出来种植桑柘的高地,另外还有几处地势更高的小块空地,是特地留给齐五用来种橘树的。
对百姓来说,抵达乐乡的头两个月是最忙碌的。当时那些依附百姓们,几乎已经被雷远驱策到了极限。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需要为主家提供无休止的劳役。除了田地以外,举凡道路、堤坝、桥梁、城池、营寨莫不是百姓们辛苦劳作而来。有时候雷远甚至怀疑,若换到某个太平盛世,大概已经够得上官逼民反。
但现在是乱世,百姓们能够活命就很好了,哪有奢求的余地。站在雷远的角度,又能怎么样呢?他必须首先确保庐江雷氏的安全,确保自己牢牢地掌握这片土地,然后才谈得上其它。
好在一二月开了个好头,进入三月以后,各方面的事情都上了正轨。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安顿下来,并且重新纳入了农业生产的组织之中,那么百姓们也可以稍许喘息了。诸如桑麻果木的种植、沟渠水利的兴修之类,只要按部就班的一点点追加即可。
虽然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但每做一点,每个人也就更安心一点,这里就似乎距离所有人心目中的那个家园更近一点。
勉励了宋水几句,雷远便离开西围。樊宏等扈从牵马跟上,随他继续沿着道路巡查。
雷氏宗族的坞堡、庄园,与寻常百姓们的乡里大致交错着,总体来说,县衙所掌握的百姓们占据较开阔的平地,而雷氏宗族占据高地、要隘和深险之处。这样子分配法,双方都觉得很满意。
此时正是春季百草丰茂之时,放眼四望,可见起伏的原野间阡陌交错,河渠中水流淙淙,蜿蜒的道路将星罗棋布的村社连接起来,道路上有提着水罐和农具的农夫三五结伴,闲聊着去下田。
这样的场景在乱世来临前本该是很常见的,然而如今乍然见此,竟有人间仙境的恍惚之感。这是过去数月里所有人辛苦劳作的成果,是所有人筚路蓝缕、从无到有的建设成果,能够与这些百姓们一起,安然享受这平静的生活,便是雷远眼下的快乐之源。
正在观望时,一头壮硕的黑色公牛不用人牵,自己哞哞叫唤着,从道路前方过来。
由牛背上的烙印可知,这牛是官牛。淮南数万人众在乐乡县落脚时,左将军府从长沙、零陵和桂阳三郡紧急调动了物资予以支援,其中就包括了耕牛若干。雷远毫不客气地将之分割为两部分别管理,归属县衙管理的那部份,由专门吏员将之分配到各个乡里,由地方上的乡吏和里吏统一调配使用。
看来此地里吏饲育耕牛很用心,即便在农忙时节,也没有苛待这宝贵的资产。
“都让一让吧。”雷远向从骑们招呼了一声,策马让到路边的草坡上。
公牛慢慢从骑队边上挤挤挨挨地过去,宽阔的牛背上坐着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咬着手指盯着骑士们看看,露出好奇的表情。
樊宏从马鞍边的布兜里掏出个饼子:“吃不吃?吃不吃?”
小娃儿馋涎欲滴地伸手,身体在牛背上晃来晃去。
樊宏哈哈大笑,远远探出手臂,将饼子递给那娃儿。
转过头他又对雷远道:“今天倒是连着看到几个小孩儿。不知为何,看到他们,心情便好了许多。”
“能说出这话来,你便不是小孩儿啦。”雷远笑着答了一句。
樊宏的年纪比雷远小些,不久前还带着些少年意气,部曲中经验丰富的军官们通常把他和李贞都当做小孩儿看。只不过,这数月来樊宏也经历了太多悲欢生死的折磨,以致骤然老成了许多……如今看到孩童,他竟然生出些长辈般的关爱情绪,着实让雷远觉得有趣。
一行人看着公牛悠然而过,在不远处下到某处田埂,往稻菽田地里走去了,这才继续上路。由此刻所在的位置转头回望,就可以看到乐乡县西部的连绵群山。大岭便在这些起伏山峦的最前方,山势并不险峻,但是颇有巍然气象。雷远不禁想到,此刻身在山中的父亲和兄长,如果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应该会愉快吧。
雷远所关注的,始终是眼前这些黎民百姓的生活,他所憎恨的,也始终是那些对百姓举起屠刀肆意侵夺的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身为穿越者,就一定要如何如何。在前世,他是个努力挣扎过、却最终失败的普通人;穿越以后也并未发现自己有多少超群绝伦的才能。所以,想要碾压当世英雄,真的不那么容易。
有时候雷远甚至觉得,在这个乱世中,有志于天下的英雄太多了;正是这些英雄人物彼此的斗争,才造成了普通人更多的痛苦。
目前看来,玄德公毕竟是一位出色的政治领袖,而以玄德公为首的军政集团,也确有欣欣向荣的气象。在雷远的记忆里,这种一帆风顺的局面至少还能持续好几年,那就让百姓们过几年安生日子吧。
再之后的未来会如何,眼下哪里能预测呢。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