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的心里无限悲凉。
雷远虽能理解,却并不打算言语慰藉。
他平静地道:“乱世中人命不如草芥,英雄们虎视鹰扬的每年、每月、每一天,百姓们或者背井离乡奔走逃亡,或者在沙场尸堆间血肉横飞,或者以树皮草根为食甚至易子而食。男人也还罢了,能仗着体力挣扎求存,女人呢?主母你以牢笼为苦,可曾想过,天下间还有亿万人羡慕这牢笼?”
“我的妻子赵氏,在长坂坡带着两名幼弟辗转奔逃于乱军,多少次险些落入凶暴的曹军手中。当时紧张情形和所见所闻的惨状简直无法言喻,常使她到现在还从梦中惊醒。而玄德公颠沛流离之时,他的妻、子都不免被敌军掳掠,辗转下落不明!”
雷远略微提高嗓音:“如你这样的高门贵女,一生锦衣玉食,受人小心呵护,几乎没有经历过波折磨难;所以才会为了这些事纠结。多少人根本没有纠结的资格,她们都成了野狗的食物,成了刀下的冤鬼,成了荒土中的一抉烂泥!”
如果孙夫人的眼界始终局限在此,雷远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何况雷远是独当一面的重臣,根本无意牵扯进玄德公的家事。
说了这么几句,雷远向孙夫人微微躬身,往舱门外走去。
“站住!”孙夫人急步向前,拦在雷远跟前。
雷远微微皱眉。他是秉持着上下之礼,不想硬闯出外。但如果孙夫人以为拿这些不值一文的自怨自艾就能搏取同情,那未免小看了雷远。然而孙夫人的下一句话却真的让雷远止步不前。
“雷续之,我记得你!玄德第一次对我暴躁发怒,就是因为你!”
雷远胸中的怒气上涌,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他一字一顿地道:“主母,你想和我探一探乐乡城外的是非么?”
孙夫人应道:“或许正因为有那场是非在前,所以才使你得到当先拦截的机会?”
雷远微微一怔。
“江陵城中的文武大员多了,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我离开的,但为什么偏偏是你最早赶到?真的是你格外聪明些?还是某人下令给你,要你领头追踪?”孙夫人连珠似地问道:“此事关系到玄德公的正妻和嗣子,难道不该由玄德公的元从亲近们负责么?雷续之,你何德何等,能受命来插手玄德公的家事?”
“主母有什么见教,不妨直言。”
孙夫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死死地瞪着雷远:“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乐乡城下那件事在,荆州、扬州都知道你我两人有着私怨。所以你在拦截我母子的过程中,就算行事出格,也是情有可原吧?我是孙刘两家之间维系盟约的工具,你又何尝不是那些荆州元从用来推卸责任的工具呢?”
雷远深沉地叹一口气。
过了会儿,他才道:“主母能够凡事多想些,自然是好的。但千万不要稍有些想法,就把周围的人都当成傻子。须知,以诚待人、不私于党,才是长久立身之道。”
说完,他就从孙夫人身侧闪身向外,退开了半掩的舱门。大概是在阴暗的舱内待得稍久,只觉外界天光大亮,叫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踏过两级台阶,踩上甲板,他正抬手遮眼,手臂被人用力攒住。
赵累低沉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孙仲异也在船上,不能让他单独拜见孙夫人,以防有变。”
赵累是心思细密的人,所以才会担任中军都督,负责江陵城守。此番关羽征战在外,他镇守的城池中却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眼下纵不急着追究,一旦回到江陵,关羽甚至玄德公那边必然会有严惩。
但赵累却似并不介意,心思全都放在应付当前局面上。一见雷远,立即提醒他莫要给江东人留出破绽。
雷远眯缝眼睛,看了看船上四面围定的众人,反手拍了拍赵累的胳臂。
他嘴上只大声笑道:“多谢赵都督赶来相救,雷远感激不尽!”
赵累的担忧不是没有来由。
直到他集合船队出发的时候,江陵那边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次行动,更不知道孙夫人是出于何种考虑,竟与他们协同。虽不知道孙夫人现在为何重新站到了荆州一边,但天晓得这个冲动而愚昧的女人会不会被自己堂兄说服,忽然间再度改弦更张呢?
雷远反倒比赵累要放松些。
他非常确定,孙夫人对江东是失望的,她也想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东西。
荆州这边,再怎么样,都给足了她主母的体面和尊荣。只要玄德公始终那么温厚仁德,她又抚育着公子刘禅,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保障。但江东那边,能给她什么呢?她不会再指望江东了。
刚才她试图指出江陵元从文武对雷远的谋算,虽说想法粗陋,但至少表明,她开始认认真真地盘算,希望在玄德公的阵营中长久立足。
这种情况下,孙瑜打算做什么,只会自取其辱而已。
正想到这里,前头不远处有人哈哈笑道:“这位就是救了我家堂妹的续之将军么?久仰,久仰了!”
“他就是江夏太守孙瑜。”赵累低声道。
雷远抬眼看去,只见此人正当盛年,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虽着戎服,举止间又带着几分儒生的从容不迫。哪怕明摆着此来是为了抢夺盟友的正妻和嗣子,还被人当场捅破了,但脸上并无半点尴尬,反而满面春风。
当下两人见礼。
孙瑜又道:“我接任江夏太守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