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面临着合肥的张辽,本该全心全意对敌,哪有反来盘算友军的道理。但雷远此番在庐江闹得声势太大,实力扩充得又太快,难免孙权纠结不已。何况孙权与刘备的关系毕竟复杂,对外调门唱得再高,其实彼此都明白,并非铁杆盟友。
诸葛瑾犹豫半晌。
“子瑜,你有话讲么?”孙权敏锐地注意到了。
“既然吴侯问起那庐江雷远,我确有些粗浅想法。”诸葛瑾答道。
孙权看看他,知道诸葛瑾素来持重,这般说来,必有缘故。他又看看前方的合肥城,下了决心:“子瑜,我们回营细谈。”
当下一行人折返大营。
孙权的大营,位于靠近舒口的一处河湾内。在陆地上广设陷马坑和鹿角为掩护,再砍伐树木搭建出偃月型的壁垒,而水军船只并排停泊,用大船巨舟为外廓,组成浮在水上的水寨。只这一处水寨,就足足驻扎了将近两万人马,大小战船五百余艘。
无论江东兵马在合肥城下遭受多大的难堪,只要这支天下无双的强大水军在,吴侯便立于不败之地。所谓“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任何时候都进退自如。也正因为安全起见,吴侯深入江北以后,始终停驻船上,绝不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孙权虽然心情郁闷,但登上大舟以后,仆役们上来为他换衣,奉上清水以供盥洗,再排布精美酒食,遂使他稍许舒缓下来。
他大步迈入舱内,指了指侧方的席位:“子瑜,坐下说。”
诸葛瑾恭敬行礼入席。他以笃慎着称,在吴侯帐下的文臣当中,不以口才出众,但饱读读书自有气度,而此刻向吴侯所说的这些,也是他近日里反复盘算之事,故而娓娓道来,极有条理。
“吴侯,我听说庐江雷远其人,还是在建安十四年。当时他于乱局中掌控了庐江雷氏宗族,并领淮南豪右数万人投奔荆州。据说此人虽然年轻,却极得部众之心,兼有出群的智勇,故而短短数年间,由一县长而升为将军、太守,隐然为玄德公麾下极耀眼的后起之秀。此前吕子明曾有专文呈报,说此人日后必为江东心腹大患。”
“还用日后?早就是心腹大患了!”孙权一拍案几,震得案上食盒、酒盏乱跳。
他咬牙道:“周幼平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程老将军,更是死在其手!他们二人离世,便如折我一臂,令我痛彻心扉!更不消提,还有数千将士的折损,还有甘兴霸等人弃我而去,还有近来孙仲异在荆州的诸多不顺……这都出于雷远所赐!此人……此人堪称江东大敌,我深恨之!我必除之!”
“确如将军明断,雷续之其人绝不容小觑,实乃江东大敌。”诸葛瑾微微颔首,随即目视伺候的仆役,让他们退出船舱外:“然而,此番召他来江淮以后,我却未见将军视之若大敌,只见到将军……自以为将之置在掌中,轻易搬弄。”
“这……”孙权皱眉,过了会儿,迟疑着道:“不瞒子瑜,对雷远的忌惮是实。然而见面以后,只觉得他太过年轻,殊少武人的气概,又成日里和孙仲异谈论商贾买卖之事,全不把军务放在心上。那一日我在皖城稍稍逼迫他,他的表现只像个心软的滥好人。故而,我以为,此乃因人成事之辈,并无特出的才能,只消略施小计……”
他懊丧地长叹一声:“谁知道竟被他做出这么大的事来?他究竟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就能做到这种程度?莫非这庐江雷氏宗族,就和其他的宗族特别不同?”
当时孙权轻视雷远,只将他作为拿捏刘备的筹码,故而半强迫地将雷远扔过灊山去。诸葛瑾在一旁是亲眼看着的。那封书信,还是诸葛瑾执笔。
诸葛瑾明白,吴侯有雄才大略,也有识人、用人的眼光,本不该如此。或许是攻克皖城的胜利,使吴侯一时间失了分寸吧;又或许是吴侯以为,借曹军之手,足以轻易除掉此人。
结果雷远到庐江十日,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方面引得曹公亲提大军来战,另一方面,其战绩又使吴侯麾下的将帅们形如废物。吴侯这个做法,实在糟糕透了。
诸葛瑾特意说起此事,便是再提醒孙权,对雷远其人绝不能再有半点轻忽,必须得真正将他作为大敌来看。
既然吴侯已经警醒,诸葛瑾便继续原来的话题:“此前与鲁子敬往来,曾听他说起,这庐江雷氏确与江东将门大有不同。”
“哦?鲁子敬怎么说?”
“江东将门的部曲来源,依赖于征讨山越、宗贼所得。将校们自主征讨山越以后,将俘获之人羸者补为民户,强者为兵。粗略估算,历年来纳为兵户者不下数万户。彼辈纵有勇士,通常也受将校肆意驱使,实与奴仆无异。而雷远的部曲士兵,则不相同。他们之中,或是江淮流民,许多人都因为曹军的杀戮而家破人亡,堪称复仇之军;或者是庐江锐士,素来风气果决,人心躁劲。他们又长期受到雷远的厚待,人人家中得赐田、孩童得教育、老人得赡养、每战皆有赏赐、抚恤,名为士卒,得到的却是军官的待遇。他们与雷远既为主从,又是家人,故而旌麾所指,死不旋踵!”
“竟然如此?”孙权皱眉沉思,片刻后道:“不对,不对。”
“将军觉得,哪里不对?”
“子瑜,你也是内行的,该知道养一个兵要花费多少。我听说,那雷远拥有六千部曲,难道个个都得厚待?他哪来这许多的钱财?哪来这么多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