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为了韩文约,倒也无须专门跑一趟。”
庞统从袖中又拿出来一份书信。
刘备连连摇头:“无论为了韩文约也好,为了其他谁人也好……士元,你是军师,以后切不可亲身犯险!”
说着他接过书信,打开一看,吃了一惊。
“竟有此事?”刘备揽着袍袖,将铜灯挪到近处,仔仔细细再看一遍书信。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此君……此君可是韩遂的心腹之臣!”
庞统应声道:“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韩文约倒行逆施到了这种程度,可谓天怒人怨、举世皆非,心腹又如何?”
刘备沉思半晌,问道:“士元以为,此君所说确实可靠么?”
“是否可靠,我诚不知也。但时势如此,其有不得不然的理由。”庞统沉声道:“何况,就算其中有什么谋算,我们也早有将计就计之法。”
这半年来,庞统对汉中曹军是下了功夫的,对各种情况都早做了预案,前后与刘备商议了多次。不用他细说,刘备便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应对。
但这时候,刘备忽然有些犹豫:“然则……”
刘备与曹操对抗将近二十年,大多数时候都是领数千人或万人,对抗数倍或更多的曹军。就算偶尔占些小便宜,最后总难免无奈而逃。此次他出兵汉中,却足足调动了荆益两州十万雄兵,过去数日里,竟能凭借兵力优势压制曹军,迫使曹军处处固守。
以用兵的常理来说,这时候只消持续施加压力,曹军必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倒无需什么奇谋妙计。何况刘备颠沛半生,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些家底,实在不舍得轻掷。
庞统向前半步:“主公莫要忘了昨日火急军报,曹公已亲提大军,去往荆州!若此地战事迁延,大军在汉中拖宕的每一刻,荆州局势都有恶化的可能。关云长岂能长久以一江陵匹敌十倍的强敌?而雷续之恐将有灭顶之灾!”
刘备立时下定了决心。他略微提高声音:“子龙!”
侍卫在侧的赵云离席施礼:“主公有何吩咐?”
“传我将令,召孝直、汉升等文武一并来此军议。另外,全军准备,明日出兵,渡过汉水!”
赵云领命而去。
他掀开帐幕时,外界景色吸引了刘备的注意。于是刘备急起身出外,撩起帐幕,探看对岸暮色中的苍茫天际。此时夕阳将堕,但天空中的浓云反射阳光,还带着金红色的光芒。浓云覆压之下,东面的连绵山头愈发显得峥嵘高峻。
“就是那里!”刘备凝视良久,沉声道:“那里就是定军山!”
次日清晨,忽有大风从西北方呼啸吹来。风中挟裹着巨量沙土,使得天地一片昏暗。横野将军帐前,刚升起的将军旗裹在狂风中噼啪作响,带着碗口粗的旗杆左摇右摆。
几名士卒赶过去,试图收起军旗,却来不及了。只听咔嚓一声响,旗杆从中折断,整面军旗晃晃悠悠地落地。
将校们狂奔出外,却见狂风呼啸,挟裹的沙土瞬间将旗帜上的“徐”字掩埋了大半。
这是不祥之兆!
所有将士们俱都变色,谁也不知该怎么向徐晃回报。
偏偏这时有凉州军官来报:“清晨风起,恐怕蜀军借势强袭。我家韩将军已领兵前往防备,请问徐将军是否阵前观战?”
帐中传来徐晃平静的声音:“劳烦韩将军和诸位了,我随后就到。”
顷刻间,一抬步与出帐,数十名甲士持刀挎弓扈从两侧。
步与经过那落地的将旗,徐晃俯身看了看,并没多说什么。这时风吹动他稀疏的鬓发,也不知怎地,许多部属们都觉得十分苍凉。
广石周边的地形并不开阔。又因为被蜀军所迫,防线慢慢后移的缘故,此时大帐距离前线,已不过两里多。
整条前线依旧是由凉州人负责守把,而曹军在后督战的格局。
韩遂就在昨日那处徐商殒命的荒滩后方,设下了他的穹庐。这种半圆形的帐幕是羌人用惯了的,内侧以烘烤成型的树枝或牦牛之类大牲畜的肋骨作为支撑,像个巨大的伞盖,搭建起来非常快捷。穹庐周围,环侍了雄赳赳的数百精兵。
当徐晃来到的时候,韩遂和李堪、梁兴、阎行等人出外迎接。
过去一年里,关中十将的联盟分崩离析,韩遂等人从雄踞关中的羌胡大帅,沦落为受曹军驱使的走狗,这巨大的反差,委实让人不好受。作为首领的韩遂尤其承受压力。
一年前徐晃见他时,只觉这老儿精力旺盛,身形矫健,虽然年已七十,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五旬。可现在他明显老了,胡须掉了很多,剩下的也都变得苍白,脸上的皮肤毫无光泽,像是要脱离面庞,垂坠下去的样子。唯独厚重眼睑下的眼神依然锐利,颇显气势。
徐晃叹了口气。
韩文约固然狼狈,我徐公明比他还要惨得多了。局势如此,这一年间,谁又过得轻松呢。
韩遂亲切地向前几步,扶着徐晃的步与,客气地道:“好在蜀军尚未发动,还有时间准备。我们几个适才想了个主意,或许能让蜀军吃点苦头。来来……公明将军,请进帐听我说来。”
“我就不进去啦!”徐晃叹道。他拍了拍步与的边缘,示意托举步与的四名士卒止步。
韩遂一愣。
“文约先生想要做什么,不妨现在就做。若动作慢了,只怕刘备不快。”
徐晃的语声不高,中气更弱,可话语中的内容,却使穹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