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放声大笑,以至于前仰后合。
身边的美人惊惶地注意到,他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的笑声随风传出很远很远,熟悉曹丞相的人都分辨得出,那并非冷笑,并非怒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声。
这……
可就有点荒唐了呀。
在场众人都听到了信使带来的消息。左将军刘备,那位雄踞荆益的人杰,即将进位汉中王了。这代表了以刘备为首的军政集团具备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决心,即将与曹公站在平等的地位上逐鹿天下。
该当如临大敌才是,有什么可笑的?
几乎所有人都迷惑不解。
然而,身份地位到了曹操这种地步,无论做什么,都少不了有人刻意逢迎。何况曹操是雄猜多忌之主,哪怕本来不愿逢迎的人,也不希望自己在某个场合成为异类。
便如此刻,当曹操畅快大笑的时候,随侍在下一层的文武们,稍稍犹豫,便跟着笑了起来。
“嘿嘿嘿!”
“哈哈哈!”
“嚯嚯嚯!”
一边用各种口音笑着,他们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丞相为何发笑?
直到曹操沿着阶梯缓缓下来,群臣的笑声才慢慢停下。
他们深深拜伏,又抬眼偷觑,看到曹操满面春风地放开美人的纤纤玉手,大踏步登上主位。
曹操的个子矮而胖,却披着一件垂地拖曳的宽大锦袍,有点可笑。在锦袍以内,他似乎还光着膀子,脸上带着几处嫣红唇印。他的须发也乱蓬蓬的,好像没有梳理过。当然,也有可能本来是梳理过的,后来寻欢作乐的时候又乱了。
即便在自家内室,这样的打扮也显得太放荡不羁了,何况是在面对群臣的时候?
以前荀令君在的时候,常常规劝曹公的怪诞行为,可现在荀令君已经走了。曹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着。
此时或许有人心里嘀咕,但谁也没表现出来。而嘀咕过的人也会赶紧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
曹操在主位站定,垂首看看自己的肚子。
因为只披了件锦袍,用丝绦松松系着,如果端正跪坐的话,肚子很容易从锦袍间凸出来,会有点凉。于是他转回到主位之前,把堆放在案几上的成捆简牍往两旁推开,然后毫不迟疑地坐在案几上。
“诸君在笑什么?”他问道。
按照惯例,他该让跪伏行礼的部属们起身回话,但此刻他偏偏没有这么说。所以僚属们不得不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态。这种姿态的麻烦在于,很难彼此传递眼色,谁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身回答。一时间,雕梁画栋间静的可怕。
“我在问你们呢。你们在笑什么?”曹操再次发问。
他可能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深沉的嗓音仿佛重若万钧,从高处缓缓地压下来,让人动弹不得。
我们也不知自己笑什么啊!这不就是凑个趣吗?丞相您笑什么,我们就笑什么,难道不可以?您若不笑,我们又何苦憋出笑声来?好些人在心里回答,却不敢实话实话。
这段时间以来,曹公愈来愈喜怒无常,驭下的手段也愈来愈苛严暴烈。部下、僚属对答稍不称心或者办事稍有失误,往往就会下令加以杖责。最近几个月里,被杖责至死的竟有数十人之多;导致有些部属为免受辱,随身携带毒药,以图自尽。
又过了一会儿,曹操不再发问,只从嘴角漏出一声:
“嗯?”
坏了!坏了!众人两股颤栗,汗出如浆。
正在这时,有人终于出面应答:
“启禀丞相,我们之所以笑,既是为了蔑视刘备,也是为了尊崇丞相。”
“怎么讲?”
“蔑视的是,刘备确有雄才,确实是强敌,可他的所作所为,到底不脱丞相的预料,迟早必为丞相所破。尊崇的是,昔年刘备仓惶落魄的时候,惟有丞相视之为英雄,超拔他于高位,此举不仅体现丞相的眼光和见识,更显丞相的胸襟气度。”
听得此言,曹操思忖半晌,于是厅堂中继续寂静。
答话的人,乃是两个月前从关中来到邺城的议郎司马懿。
此前夏侯渊在汉中失败,导致数万大军溃败,唯独司马懿与郭淮等人拔出败军有功,功过相抵,未受责罚。后来他与郭淮一同辅佐出镇长安的曹丕,数月下来,凭借在调和诸将、稳定关中防务方面的出众表现,已成了曹丕的好友和心腹。
近来曹丞相将要进位为魏公,此举背后,曹氏政权内部的军政体系将要随之调整,而对曹操诸子来说,也是明确自身地位的重要关头。虽然曹操本人对此从未露出半点口风,可曹丕却早早地派遣了司马懿来到邺城活动。
司马懿身为议郎,此前还担任过曹操的文学掾,算是曹操身边的侍从之臣。故而有机会在铜雀台上随行陪伴。
他这会儿回答的话,看起来轻易,其实却是曹丕与司马懿等亲密同伴偷偷摸摸讨论过的。
众人本来是说起刘备。
曹丕一向都不把刘备放在眼里,他觉得刘备就是个乘势而起的幸运之人。当日他在徐州,不过是袁绍布置在青徐一带威胁曹公侧翼的棋子,后来曹公留他在许都,授他以高位,则是为了取得对袁绍的政治优势。至于曹公说天下英雄云云,焉知不是曹公随口说的,那不能当真。
只是,没料到此人居心叵测,藉此机会一举奋发罢了。
可到了现在这局面,五官中郎将驻在关中,随时要面对刘备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