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口镇是山陕交界处的一个大集镇,因为黄河上的来往船只都要在此转运,因此甚是繁荣,码头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都是上货下货的力夫和沿河叫卖的商贩。
陕西年年遭灾,山西也强胜不到哪里去,同处黄土高原,山西旱情也是颇为严重。壶口镇地处平阳府吉州,在这大灾之年,这里的码头成了众人难得尚可糊口的去处。四下流民都往此处聚集,来此谋生之人甚至还有远至大宁、蒲县的。
灾民一多,又多是各依乡党互相抱团,为抢夺生意自是纠纷不断,斗殴杀伤之事也所在多有。此处虽有一个百户所,但长官只顾设卡收钱,却又哪里耐烦去管这些穷措大自己的鸟事,左右流民人命又不值钱,打死了人往黄河一扔,紧挨着现成的壶口瀑布就冲得一干二净,正是官民两便!
李崇乃是正六品知州,要路经此处,壶口驿驿丞早已接得滚单,同本地百户一道,早已在码头恭迎。这驿丞姓马,四十来岁,黑瘦枯干,满面愁苦,若非身上一身青色官袍,倒似一个寻常老农。百户姓王,乃是祖宗数代在此处勾当,却是面团团的像个富家翁,一看就知捞了不少油水。
见李崇被众人如群星捧月般簇拥着上得岸来,二人连忙上前迎迓,马驿丞只是长揖一礼,王百户却是跪伏于地,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说起来驿丞无品,和典史一般算得是个不入流。但马驿丞有秀才功名,按大明朝的规矩,就算见了阁老也只作揖而已,而刘百户虽是正经的正六品武官,在文官面前却屁也不是,明末文贵武贱,众人皆是习以为常。
当然,真到了明末最后几年,朝廷对拥兵自重的各路军头差不多失控的时候,情势便又颠倒了过来。但是现如今王百户对李崇磕这个头那是熟极而流。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两边见过礼。一行人径自往壶口驿而去。王百户告了个罪便自去了,并不跟来,李崇是遵化知州,离此几千里地。迎候一下尽到礼数也就是了。没的还要自掏腰包来宴请与他不成?
马驿丞职责所系。却是必须担下李崇一行的接待工作,他态度倒也殷勤,吩咐驿夫帮忙抬运行李。照应牲口,跑前跑后,忙得脚不点地。倒是赢得了吴为和李崇的不少好感。
壶口驿座落在离码头不远处,走路便到,远远就看见一大片古典建筑群,方圆百丈见方,建有院墙,内里四周都是房舍,倒像个放大了的四合院一般。
走到近前,却见驿站门前石狮上绑缚着两个人,脸上伤痕累累,见到马驿丞过来忙不迭地哀告。一旁数人正自执鞭抽打,见到吴为一行人过来,又认出马驿丞,方才住手,却仍是站立一旁不去,脸上冷笑连连。
吴为见被缚两人都是身着曳撒,外面套着一件短袖罩甲,衣衫弊旧,竟似兵卒模样,而执鞭之人衣着光鲜,式样颇似家仆一流,不禁甚是诧异,见马驿丞时,却见其面色铁青,不发一语,左右驿丁人夫也都是噤若寒蝉。
李崇也有些奇怪,眼前被缚之人显是驿卒,算是卫所兵丁的一种,却是谁这般胆大,竟敢公然鞭挞官兵。他世情练达,见马驿丞神色有异,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也没言声。
只见马驿丞向李崇告了个罪,转身走上前去,竟对鞭挞驿卒之人拱了拱手,道:“不知几位尊客对敝驿有何不满之处,却又何必如此。”
执鞭数人互望了一眼,为首之人拱了拱手,冷笑道:“咱爷们为大王殿下奔走,吃了多少辛苦,所幸一路经停驿站都是竭力报效,这才侥幸没办砸差事。偏生到得此处,一应供应都是寒酸之极,连折乾银子还要咱爷们自己来要!这两个贼搓鸟日哄咱们说要去向州库商借,这里离吉州城来回不下十日,莫不是在消遣咱们?”说罢眼睛斜睨马驿丞,最后一句话显是对他说的,浑不将其放在眼里。
李崇虽不喜张扬,一应仪仗并未随行,但毕竟前呼后拥,一望可知必是朝廷命官,这几人竟夷然不惧,兼且口气甚大,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李崇听其言语,已猜得七八分,亦不言语,吴为听得那人话中有“大王”云云,不禁一头雾水,拉住一名驿夫悄声问道:“这几个是甚么人,干么鞭打驿卒?”
那名驿夫肩挑重担,亦不敢放下,向左右小心地看了一眼,方才言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几个乃是晋王府上的执役,驿站里头还住着一名晋王府的管事。唉,这些大爷每次来咱们都得小心伺候,稍不如意就非打即骂,还要压马钱和折乾银子。壶口驿一年只得几百两驿银拨下,全站养着六十多匹马,四五十号人,过往老爷又多,迎来送往,都是自贴腰包,哪有余钱给他?”说罢突然反应过来,忙道:“哎呀我可不是埋怨老爷们,死罪,死罪。”
吴为并不以为意,他早知驿站弊端深重,今日这一幕在他看来再是正常不过。晋王乃是明朝子孙繁衍最多的藩王,光是由其开枝散叶出去的同宗郡王就有二十多个,可想而知,山西百姓的负担之重当是全国鲜有其匹。
山西经商传统发达,看来这位晋王也不能免俗,借着宗室光环,大肆行商敛财,底下人乘机作威作福,沿途勒索驿站,见那驿夫口气,这一年不知要应付多少这类敲竹杠之事。
只见马驿丞脸皮发涨,却又强抑怒气,淡淡道:“尊客要的是二十两银子,壶口区区小驿,每月经费不过刚过此数,全站人等皆仰此为生,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