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前来‘讨债’的邻居离去,何奾看着再度见底的米缸,顿时陷入绝望之中。
前几日家中断粮,父亲便从邻居家里借了些回来,本想着,熬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便给还回去。
不曾想,昨日田氏送的半袋米,就昨日午食吃了一顿;不过一天的功夫,便叫前来讨要借粮的邻居给取的一粒粟米都不剩···
早上天还没亮,父亲便出了门,说是要去城外找点事做,好赚个几十钱,加上家中攒下的那三百钱,好去买石米,再熬些时日。
但方才邻居何大伯来取粮时,说是今日粮价又涨了,都到四百五十钱了!
一天的功夫,父亲是无论如何也赚不到一百五十钱的···
即便是辛苦几日赚到了,也不知几日之后,粮价要涨到什么地步。
想起父亲双肩上深深的凹陷,何奾心中苦涩更甚,轻手轻脚的来到院后,空空如也的牛圈内。
几年前,弟弟还没出生,母亲也还尚在,祖父留下的百亩良田也还在;平日里,父亲就专心照顾田里的粟苗,母亲在家浆洗衣物,种些菜葵,闲暇时织些粗布,贴补家用。
那时,何奾家里虽谈不上富足,但也还算得上勉强能温饱。
后来一场剧变,母亲亡故,留下早产体弱的弟弟,父亲脸上,便再也没有过喜悦了···
为了置办母亲的丧事,父亲将家中的牛卖了出去;后来又为了给弟弟补养身子,父亲也只能痛哭流涕的将田亩卖出去大半。
几乎每天夜里,父亲魇住说胡话,说的都是‘变卖祖产,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现如今,何奾家除了这座破旧的农院外,就只剩下在城外的三十亩下田了。
好巧不巧,去岁收成不好,长安又乱了起来;还没到冬至,何奾家里就已经断粮。
父亲去富户人家做牛做马,辛劳十数日,才赚到的铜钱三百枚,在东市却连一石粟米都买不下···
哪怕是何奾忍痛开口,让父亲将自己卖于田氏为奴,都因为田氏家变而没能成行。
再如何,何奾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罢了;能做的,她全都做了,可依旧无法挽救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
她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为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了···
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水,何奾走到牛圈边,从几个破旧的竹筐下拉出一条麻绳,满脸不舍的环顾着四周,便毅然决然,将麻绳挂上了牛圈的顶梁。
将麻绳在大概头顶的位置打个结,踩着那几个竹筐,费力地将脖颈套进去,何奾便缓缓闭上了眼···
紧握麻绳的手一松,脖颈处就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以及强烈的窒息感。
眼前缓缓闪起了一束束金色的花朵,何奾仿佛看到满脸笑容的母亲、在田中挥汗如雨,却永远不会喊苦喊累的父亲、乖巧懂事,心细体贴的弟弟,还有那只被屠夫缓缓切开喉咙的老黄牛。
“咦?父亲?”
意识散去前的最后一刻,何奾只看到一个酷似父亲的身影,向自己狂奔而来···
※※※※※※※※※※
未央宫外,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从直城门到武库,长达将近五里的未央宫北宫墙下,已尽是背着布袋,前来购粮的百姓。
宫墙前,大约每隔百步,便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竹棚,其内坐有文士一人,正对着手中户牍记录信息。
核对好户籍信息之后,文士与购粮百姓交谈两句,接过百姓递过的钱串,扔到一旁的竹筐内,便继续记录下一个百姓的信息。
每一个竹棚后,都堆着数百只粗麻袋,十数士卒环卫其外,等待着登记好信息,交好钱的百姓前来取粮。
宽近五十步的藁街①之上,上万长安百姓虽熙攘,却又极有秩序的排着长队,等待着。
之所以没有人上前推搡甚至哄抢,而是老老实实排起长队,次序买粮,则是因为一道矮小的身影,不时穿梭于一个个售粮棚之间。
那个身着玄色锦袍,头饰刘氏冠,眉宇间却满是焦急,眼角时刻噙着泪水的少年,便是让长安百姓安心等候的定心丸。
每过片刻,竹棚后的堆粮便会少大半,但总有源源不断的粮车从直城门、横城门驶来,将车上满满承载的粮袋卸到竹棚后。
何广粟背着女儿来到宫墙外,看着这壮观的一幕,礼貌的询问身旁的人后,便选了个相对短一些的队列,站到了最后。
感受着背后的潮湿,再颠颠骨瘦如柴的女儿,何广粟不由悲从中来,再度淌下了泪水。
“瞧,爹没欺奾儿,陛下当真放内粮了!”
上午,没能寻得差事的何广粟焦躁的等候在东市外,便见市内的所有人都像城南跑去。
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何广粟有幸目睹了当今圣上痛哭流涕,对百姓罪己自责的场面。
听闻圣上要放少府粮,一石才卖八十钱,何广粟愧疚的向宫墙深深一拜,便恭敬的退出藁街,撒丫向家里跑去——拿钱,买粮!
三百钱,怎么都能买三石半粟米,掺点野菜、糟糠,足够熬到明年开春!
怎料到了家中,却见女儿已是悬梁于牛圈···
痛哭流涕的将女儿抱了下来,将其唤醒,何广粟悲喜交加的将好消息告诉了女儿。
可无论何广粟再怎么说,女儿都像失去了灵魂般,木然盯着房顶,一言不发。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未央宫外的场面,何奾目光中才多了些人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