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笑而不语——他也曾听人说起伏涛城真正管用的伏涛兽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梁公的后院。只是这一恍惚间,船行甚速,已穿过了水门,进到了城中的分河道。
这处分河道延绵往南去,直穿伏涛城而过,最南端的水源一直蔓延到了象城附近才扎进地底暗河,按照流势判断,或许最终竟是与纳河汇在一处。
天下水网若断实续,即便隔着几千几万里,最终仍同流同源。没想到此,韩枫便不由叹息,这世上的人们看着离得近,可心中却彼此隔阂,竟连无情之水也不如。
分河道在伏涛城中的这段又被称为上江溪,然而韩枫听摇橹的老船夫所言,却觉那语调听起来有些奇怪,仔细辨别,则是“赤江溪”三字。只是往水中瞧去,只见碧波荡漾,水深处则转为青黑,哪里与“赤”字能够挂上边。
那船夫听了他的疑问,不由笑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韩枫的问话,反而放开了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四月渔家恼赤溪,乱红掠影隐端倪,落竿布网搅河泥,空手何来鬻粮米。余年帆桨满云堤,恨江溪也爱江溪。”
见韩枫听得不明所以,詹仲琦呵呵长笑,道:“这首词名‘浣溪沙’,以往我来伏涛城倒也听过。老人家,我记得三十年前我来伏涛城,那时这上江溪还叫做‘赤江溪’哩。”
听詹仲琦这么说,那老渔夫登时咧嘴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连声道:“您是老神仙啦,我虚活了六十岁,您喊我‘老人家’可不是让我折寿嘛!”
詹仲琦年已过百,虽然老相早成,但与这渔夫相较而言并不显得过于年迈。他听了这渔夫的话,不由自主捋了捋颔下“胡须”,轻叹道:“说得倒是。三十年前我来伏涛城便已是这幅样子,你那时还是大好青年,岁月不饶人啊。”语罢,又看向韩枫,道,“这江水原本的的确确是叫做‘赤江溪’,与风城花都的‘青江溪’恰巧名字是对着的。也不知梁公是着了什么魔,一定说他在大江上游,便偏偏把那个‘赤’改成‘上’字。”
左右无事,韩枫便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道:“可这江水并不红啊,我那时在青江溪,却见那边的江水的确呈青黑色。”
“傻孩子,”詹仲琦笑道,“你倒见哪边的江水是红色的?这是这水名为赤江,却要从方才船家唱的曲子里边找由头。‘四月渔家恼赤溪’,自然就是说四月份的时候,这伏涛城的渔家们也发了愁,为何发愁,却是要怪眼前这赤江溪水。大江到此处水流湍急,就算水中有鲟鱼可捕,却也不是小渔船能做到的,大多数渔家都在这分河道上讨生活,所以‘乱红掠影隐端倪’,自然便空手而归,没钱买粮买米。”
“乱红掠影?”韩枫好奇问道。
詹仲琦指着分河道两岸,道:“你瞧那是什么树?”
此时天气正热,树上叶片翠绿翠绿的,叫人看上去只觉心旷神怡。韩枫定了定神,恍然大悟:“是桃树。莫非是说,四月份桃花盛开,花瓣纷纷飘到这江水中,才把这江水映成了红色么?”
詹仲琦赞道:“你倒是一点就透,但却不止如此。这分河道的上游在南面,出了伏涛城往南,便是一大片海棠树林,那些海棠花到了四月也正该谢了,各种花瓣混在一起,让这整条溪水都是红色的,看不见水底下的情况,这才叫隐去了端倪。而四月鱼儿正小,原本捕捉起来也不容易,故而放网也好,下鱼竿也好,收获寥寥无几。可又因这江水滋养了那么一大片海棠林子,等到了六七月份海棠果子熟了掉到水里,鱼儿吃了长得肥美,肉中还有果香,烧炖红焖皆可,所以这赤江溪中的鱼儿也称为伏涛城的一宝。”
韩枫笑道:“叔祖见多识广,说来此时正是吃鱼的日子,我倒有些馋了。”
詹仲琦笑道:“不急不急。你瞧见远处那河堤没有?”
韩枫顺他指出看去,只见远处水雾缭绕之间,一道白线若有若无,犹如云飘水上,仙境一般,而那白线近岸处则密密麻麻地集着许多渔船,十分热闹。
詹仲琦又道:“这水堤是从象城运来的白石所做,因为白如云朵,又名‘云堤’。‘余年帆桨满云堤’,说的便是除了四月以外,其他月份只要河水不结冰,打渔船便群聚云堤旁,煞是壮观。这也是渔家过得最舒服的时候,因此是‘恨江溪也爱江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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