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信如同老鼠见了猫,抖若筛糠。而清秋和杜伦虽未首当其冲,却也被詹仲琦的怒火吓得心头一紧,清秋面上还未如何,杜伦脸上已经淌下了数道冷汗。
詹仲琦此时小小的身子如同一座大山镇在三人面前,虽然阳光就从他身后的窗户中透进来,可他面前小小的阴影却成为了笼罩在三人头顶密不透风的乌云。
罗怀信是个富家子弟,是个莽夫,也是个武夫,更是个色鬼,可归根结底,仍旧是个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的行伍中人。他跪、他拜、他恐惧,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然而他心底仍有些血性,纵然乌云压顶,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更何况美人在侧,色胆便可包天。
恰逢几名宫女从窗外经过,她们并不知书房中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此时此刻书房中坐着何人,只知帝后二人都不在,说话便放肆了些。谈笑声声从窗口传进屋中,冲淡了书房里凝重的气氛,而借着这稍纵即逝的轻松,罗怀信终于缓过了神。
他仍旧老老实实地跪着,头却抬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请王爷不吝赐教,末将必定洗耳恭听气,但语气却并不客气。此言一出,便连清秋都不由得向他多看了一眼,暗自惊讶这年轻人的作为,不知是该觉得他自信,还是该觉得他愚蠢。
杜伦却是见惯了韩枫和柳泉吵架的,从小到大,他不知充当过多少次和事老,此刻也忙好心劝道:“王爷,罗将军说得也不无是处。小人自幼残废,倘若上战场去,只怕会成为旁人的拖累,您还是先教罗将军吧。”一边说着,他的双手一边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摩挲着。
詹仲琦见了,想起自己的隐疾以及明溪曾经罹患的哑症,心中悲悯大起,火气自然而然降了下来。他道:“你能看出这书房摆出的是西代的地图,便已经说明你有天分,腿上有疾并不是你的劣势,反而是你的优势。”言罢,他又看向兀自跪着的罗怀信,道,“你也起来吧。唉,你这孩子也很难得,我听人说起过你的事,你倒跟其他显贵之子不同,并不是全然的酒囊饭袋。”
这句话似贬非贬,罗怀信轻笑了一声,方才刚被吼走的神采眨眼间便又回到了脸上:“末将十四岁参军,到现在已有六年。锋关芒城四周虽然算得上安稳,但末将也经过大仗七场,小仗无数,手刃数百人,其中百夫长以上有二十三人。”他报起军功,如数家珍,说到后面,脸上更是得意洋洋。见清秋在旁听得认真,詹仲琦又没有要打断自己的意思,罗怀信更觉脸上有光,便朗声道:“去年末将也曾率兵与北代交过手。末将手下乃是锋关芒城的精锐战骑,与戎羯狼骑相抗,战绩三胜一败。”
听到这“三胜一败”处,詹仲琦本有些严峻的面容竟带出几分微笑:“很好,很好。将门无虎子,罗司马有子如此,当不负平生了。”
罗怀信受了赞赏,更把方才詹仲琦发的火忘到了九霄云外,虽然仍自跪着,但上身已挺得笔直。他笑道:“王爷谬赞,末将惭愧。”这本就是句套话,而由他说来,话中的谦虚之意更是荡然无存。
杜伦在旁听着,却越听越觉难堪,脸色越来越难看。众所周知,西代的五司是仅次于冢宰的高官,五司都有孩子,长子自然是继承父位的不二人选,但次子乃至冲子则都在各军中任职。据传五位大人之中,司马罗斌教子甚严,罗怀信进入军中,并不像其他显贵之子那般直接便当上都统,再不济也是个偏师尉……他进军中时,起初所任的官职是百夫长。
百夫长与偏师尉看似仅差一级,但实际上却天差地别。偏师尉能有坐骑,百夫长则仍旧是以步兵姿态上阵,偏偏罗家的枪法便是马战时用着才能彰显威力,故而罗怀信为百夫长时,可以说是完全的弃己之长,扬己之短。他从百夫长一路升到偏将军全凭自己的军功,短短六年时间,足以证明他军功卓著,不愧为战场的枭雄。
杜伦原以为这些小道消息都是罗府散布的谣言,没想到此刻罗怀信铮铮所言听来竟是实打实的,毫不掺水。这也难怪他能够如此狂妄自大——那正是兵中痞气的放大化了。
杜伦心中胡思乱想之际,詹仲琦又微笑着开了口:“老夫记不清楚自己经过多少次大仗了,只知道七十余年前,杀了一位想谋反的公爷,此人姓褚。”
“是褚成烸褚公爷?”罗怀信满脸不信,但看着詹仲琦的淡然笑容,他又不得不信。那是锋关芒城的一桩大疑案,而褚成烸则是芒侯再往上两轮的锋关芒城城主,彼时由于刚刚收复也谛族,褚成烸战功卓绝,所以帝都破例将其从侯升为公,割据一方。传言褚成烸自幼习武习阵,武阵双修,其身与天地自得,不破不损,坚如金刚。他仗着锋关芒城的地利,本打算招兵买马,与也谛族人合谋共同反攻代国,结果还未起事时,便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家中。
褚成烸的遗体前只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和两杯喝了一半的清茶,他手中还握着一枚黑子,但那局棋在国手看来,全盘已经下到了收官之时,黑子满盘皆死,无一活路。
其时褚成烸正值壮年,再加上阵法的造诣,他绝对不会是因为一盘棋没下赢便被气死的主。更何况知阵如他者,下棋自有法度,落子一如摆阵,能够输得如此荒唐,若非故意,便只能是碰上了阵法远胜于他的对手。
当时种种猜测皆起,但因在褚成烸的公府发现了逾矩的衣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