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离娿已带着人蛊退出了营帐,帐中只留下韩枫与那女子面面相对,不知说什么为好。
韩枫本就不擅于言辞,被那女子一句“家人都死光了”噎回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闷坐良久,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偏偏不知该从何开始。他离开离都之后,曾想着一定要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搜寻,他已经对此不抱有希望,没承想此刻这个心愿竟成了真,可偏偏又是如此尴尬的境况,一时也不知是该喜该悲,该惊该愁,该笑该哭。
一时间,他骤然明白方才这女子为何用那等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也是怕面对这一切吧。两军交战之时,或许她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容貌,或许只以为自己是有着夷族血统的寻常男子,但在营寨门口那明晃晃的火光中,她才第一次看到自己跟她是那么相似,因此才会感到惊讶、恐惧。
韩枫这样劝说着自己,原本微微的怒意已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她九岁被强行带出离都,细算时日,距今已有十四年,这么长的时间中,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都遇见了什么是,只怕没有人说得明白。也难怪她会以为家人都死了,九岁的小女孩经过那些痛苦,记差了事情也是有的,只要自己足够耐心,终究会让她重新记起自己这个亲哥哥。
想到这里,韩枫叹了口气,伸手去解那女子手上的绳扣,柔声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你在我这儿,也绝对不会有人伤你分毫,以后都不会了。”
或许是觉出韩枫对自己真的没有敌意,那女子放松了些,等到双手一松,也再没有过激举动,只是往后缩了缩身子,然后揉了揉手腕。她身子本就纤弱,穿的衣服也单薄,这时缩成一团,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韩枫看她微微发抖,不由得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头,道:“你瞧,我倒忘了你把外衣都脱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这女子身上,又道:“小心别着凉。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夜里去濑离河边上看月亮,你若冷了,我也是把自己的衣服披给你的。”
那女子眉头一蹙,似是对韩枫的话有所触动。她回手拉紧了衣服,感到暖意将自己团团围拢,戒备之心也被缓缓融化。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又开了口:“你别喊我‘妹妹’。我有名字的,我姓韩,叫做月影。”
“好,月影。”听到姓“韩”,韩枫心中更无疑虑。他记得当年邢侯给的韩姓半夷女的名单,很显然,邢侯并没有把送到倭人那边的半夷女放在其中。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而且有关军国大事,本想趁着夜里严加逼问,可对着韩月影,他自然狠不下这个心肠,甚至连开口为难她的话也说不出来。在他的记忆中,妹妹还是那个一天到晚缠着他要糖吃、要听故事的小女孩。他不管在矿上受了多少苦头,回去一见她的笑容,便什么都忘了。
见韩月影打着哈欠露出倦意,韩枫将她鬓边碎发理了理,道:“你若累了就早些休息,等明天我再来看你。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出这个帐篷,否则……否则……唉……我也只能让人绑……看着你了,好么?”
韩月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阖目养神,不再搭理韩枫。
韩枫又等了一会儿,见韩月影当真不为所动,只得退出了帐篷。
他一出来,便见离娿带着人蛊守在旁边,满脸揶揄。明溪也跟在一旁,目光之中充满探询。
离娿笑问道:“怎么,兄妹相认了?”
韩枫没好气地拍了离娿脑袋一巴掌,道:“你们就在外边看着,我们说话声音又不算小,还有什么好问的。我让骆将军再给你搭个帐篷吧,至于人蛊……”
离娿笑道:“我知道,还用你多说么?我早就吩咐骆将军办好啦。人蛊么,当然是留在韩大小姐的门口守着,你不怕她溜了,我还怕她是丰州城的奸细呢!”
韩枫无奈叹气,虽对离娿的说法有些恼意,但暗忖自己对妹子也抱着猜忌之心,又凭什么去说旁人,便拉着明溪往自己大帐而去。
明溪察言观色间,只淡淡一笑,满心的问题终究还是压回了心底。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整座军营除了西边偶尔传来伤兵痛号,一切都是静谧的。明溪在沉睡之中,却觉身边一动,她迷蒙双眼看去,见韩枫起床穿衣,掬水洗了把脸,便转过屏风,出了大帐。
不消多问,他自然是去见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亲妹子。明溪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想了想,还是忍着寒冷从温暖的被中钻了出来。她终究不放心韩枫,看样子,他向来冷静的心已全乱了,完全不去想韩月影此刻出现,怎会只是简单的巧合。
明溪蹑手蹑脚走到韩月影的帐外,悄悄拉起帐帘,向内看去。但见那女子的姿态还保持着韩枫晚上离去时的样子。她蜷腿坐着,因韩枫进了帐,便转过身来,整个人仍充满了警惕。
韩枫却仍是露着难得的好脾气。他俯身问道:“昨晚睡得如何?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他尽量将声音放缓,只怕吓着对方,但孰料韩月影却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何必这么假惺惺攀亲带故?我不是你们的俘虏么?”
“你……”韩枫一时懵了,暗忖明明她昨晚已经消弭的敌意,怎么这时又重新犯了上来,他耐着性子坐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