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正想过去,却看到两个人跟着从院子里出来,一个是昨日才见过的景卓。他一身干练,神情冷冽,丝毫不见受伤过的迹象。另一个则是琅开翠,她脸色发白,眉间染着愁虑,急切地向大夫询问着什么。
苏铮咬咬牙,悄悄转身绕了一大圈,来到小院的后面轻轻一跃攀上不算高的墙头,再轻轻巧巧地跳进去。
坚持打太极果然是有好处的,爬起墙来简直如惯做此道的小贼一般。
这个小院庭院相对很大,房间就少得很,就三间正屋带东侧两间厢房。苏铮知道颜独步是住哪间的,一边小心瞧瞧院口,一边绕到屋子后面挠窗。
窗户关得实实的,她敲了敲,一点动静也无,心想里面的人不会睡实了吧,可就这么离开又不大甘心,想了想,就兑换出水果刀来撬窗。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很容易弄脱窗栓,小心翼翼地打开,脑袋贼兮兮地往里面探,结果第一眼就被纱屏后面一对漆黑乌雅的眸子震住了。
被发现了……
苏铮往后缩了缩,嚅嗫了一下才说:“对不起啊,我听说你受伤了,忍不住来看看,无意冒犯的。”停了一下她问,“你伤得厉害吗?”
颜独步看了她一会,道:“进来吧。”
苏铮大喜过望,撑手跳进去,落地灵巧,又将窗子轻轻关上,才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颜独步半靠在床头。长发披散,外袍半敞,露出内里虚掩的雪白衣襟,再往里就是一圈圈纱布。上头正渗着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脸色如阳光下单薄的细瓷,苍白得恍若透明,纤浓乌亮的睫毛静静垂着,整个人宁静得仿若在沉睡,三分虚弱之中竟更添七分华美,生生令人移不开目光。他朝苏铮微微抬眼,淡笑了一下:“技艺很娴熟。”
说的自然是苏铮撬窗入室的动作。
这样喑哑虚弱的声音……苏铮眼睛发红,用力咬了咬唇:“还有心情开玩笑,你是真的受伤了?”她走进几步。睁大眼睛紧张打量着他。“怎么会受伤的?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谋定而后动,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颜独步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唇角微扬:“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刺客武功卓绝我也无可奈何,就只能受伤了。”
苏铮不解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话怪异得很,似乎有另一层意味,他又说:“好在只是皮外伤,静卧几日便无大碍。”
“皮外伤?”苏铮简直不敢置信,血流成这样都还是皮外伤,那什么叫皮内伤!“你也说得太轻巧了,像上次一样,明明伤得很重却跟没事人一样。有多少伤痛表现出来又不丢人。你是习惯地憋着还是习惯性地不把自己当回事?你不知道,外面梅先生他们一个个神情紧绷,看得人心慌, 我还以为情况有多严重,差点吓死……”
对上他沉静幽深的眼,后面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那样清冷无波的眼神下,她感觉自己脸上燥得厉害,之前轰轰烈烈的担忧此时既显得多余,又有些愚蠢,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难为情。
废话太多了!
她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矫情,好像赶着怎么怎么关心人家一样,这又不是在演悲情肥皂剧。
她咳了一声,端正姿势,低头望着颜独步垂在床边的衣摆:“总之你没大事就好,我过来其实还是想谢谢你昨天的那顿饭,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其实有好多疑问盘桓在心头,但真是奇怪,同样的问题,她问赵琪琪、问秦孤阳他们毫无压力,到了颜独步面前,却潜意识地害怕会越矩,会惹他不高兴。
她一定是中了名叫颜独步的毒。这个男人,优秀,深沉,位高权重,不清楚是否善良,但就目前看来至少正直有原则,且屡次对她有恩惠,她该不会因此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吧?
苏铮打了个冷战,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千万不行,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实力强大往往就代表着麻烦多多,要求超高,自己算什么东西?既跟不上他的脚步,又对他毫无益助,没戏的,不可能有结果的。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现代女性,耳濡目染各种影视男女,苏铮在这方面敏锐而清醒,不抱有一丝侥幸和自恋。且过了那个年纪和心情,她对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幸福传说连一朵向往都欠奉。
当下她又望了望颜独步,人还是那个魅力超绝的人,但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理智,那么一丝丝几不可觉的悸动被果断决绝地扼杀在萌芽之初,她便洒然笑道:“不过来都来了,总要问一问,这里有没有需要用得上我的地方。”
不等颜独步说话,她又说,“我知道,梅先生和你自己都有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照顾你,但说不定就有我能做但别人做不来的事。”
颜独步眼睁睁看着她的神情由窘迫转为低落,由震惊转为挣扎,最后超脱为释然坦荡,整个人的眼神都仿佛冲破了某种束缚,变得旷远高阔。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再无一丝闪躲和扭捏,就像回到了早先时候,再自然坦率不过。
颜独步的心里却隐约有些失落。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却觉到遗憾。
他眼底微闪,微笑问:“比如?”
“比如我不是你的同伙,也不是你的属下,我可以以寻常的眼光看待你,陪你聊天解闷啊。”
苏铮撑着膝盖弯下腰去,和颜独步平视。
颜独步默念着“寻常的眼光”